燕京的第二場雪，趁人不覺時，紛紛揚揚灑落大地。

彼時正值仲冬，裴筠庭在靖國公府同裴瑤笙一塊繡孩子的小布鞋。姐妹倆都畏寒，故屋炭火燒得極旺，上的，倒更像是塊裹在上的毯子，四周暖融融的。

院落裏雪花繽紛，未若柳絮因風起，難讓人不憶起舊事。

裴筠庭凝窗外雪景久久失神，撚著繡花針的手懸在半空。

行軍離京一月有餘，關外今日寒否？故人尚安否？

春草明年綠，王孫歸不歸？

正想著，裴瑤笙覆上的手背，眉顰笑淺：“綰綰，家書應該快到了，再等等。”

眼瞧心事被窺破，裴筠庭垂下眼睫：“阿姐，我知道，我隻是……”

未完的話，盡在不言中。

“綰綰，爹爹自不必說，大哥二弟自小習武，學的是真刀實槍的本事；三殿下你最了解，他敢接下主帥的職位，就等同於做好了一切準備，生死皆掌握在自己手上。聖上信他，皇後信他，你也更應該信他。”

“阿姐，我不是不信，可世上之事，單有信任怎夠呢——無論誰有好歹，我都痛苦萬分。”

“唉，小時候你也這樣，爹爹出征，你便追在他馬後哭，我們如何也說不你，最後還是大哥把你抱回去的。”

頓時赧赧：“又提這事。”

裴瑤笙樂道：“那直衝雲霄的哭聲，我想忘都難。”

裴筠庭的頭幾乎要埋到膝上，幸虧軼兒的及時到來，解救了的窘境：“夫人，小姐，家書和捷報都來了！”

兩姐妹喜形於，哪還有心思做繡活，腦袋湊在一看起家書和捷報，生怕錯過一個字。

“二哥話怎得這般多，將大哥和爹爹的話全搶了。”裴筠庭嘟囔道。

裴瑤笙亦樂不可支：“爹爹倒一如既往報喜不報憂，再者，他倆頭一回出征，多寫點也無妨……好吧，確實多了些。”

銀兒又走進來：“軼兒跑得太快，人家還有封信沒付過來呢。”說著將一封信和一樹枝給裴筠庭，麵上含笑，角都要勾到後腦勺去，“小姐，還有三殿下給您的信呢。”

頂著幾人打趣的目，臉頰微燙：“我過會兒再看。”

裴瑤笙拿手肘拱拱：“何必呢，想看就趕看吧，我瞧某人整日眼等著呢。”

“阿姐，你別胡說！”

“哎，我可沒指明‘某人’是誰。”裴瑤笙就看口是心非的模樣，笑了好一會兒才道，“坐太久了，我去外邊活活，你且看著吧。”

婢扶著走出老遠後，裴筠庭才抿著，將捂在前的信拆開。

【裴綰綰：

見字如麵。

離開你的日子過於難熬，未行出幾裏便開始想你了，你呢？

路上沒見著桃枝，隻好折中給你摘了枝紅梅，聊表思念。

看到它，便日日都要想我。

……

本來快睡下了，突然想起信送到時，離你的生辰應該不遠了。

禮在我書房那個黑匣子裏放著，打開便能瞧見。

要親自去取，親自打開，不可假手於人。

……

昨夜城牆激戰，好在大獲全勝。

晚上做了個噩夢，夢到你嫌我出征太久，同旁的郎君定親了，氣得我半宿睡不著覺。

回去後第一件事，我定要按著規矩，三書六禮，冠霞帔，十裏紅妝，明正娶，便是月老都找不出錯拆散我們。

膽敢有哪個不識趣地上門提親，我已吩咐過，讓淩軒將他掃地出門。

那夢可給我氣死了！

睡覺。

……

今兒是什麽好日子？

侯爺誇我有勇有謀，堪當將才；你大哥誇我驍勇善戰，二哥也對我讚不絕口。

但願改日上門提親，這幾位不要給我臉看。

你又想說我不要臉是吧？我都猜到了，裴綰綰，我非要天把提親和娶你掛在邊，所以你也不許考慮旁人，怎樣都不許！】

那信實在很長，似乎攢了許多時日，洋洋灑灑寫了五頁有餘，每頁都是不同的容，在不同的日子寫下的，語氣輕鬆，一樣報喜不報憂，還故意逗笑，仿佛明日醒來睜眼，他就坐在桌前，笑著打趣自己。

幾乎能想象到燕懷瑾吊兒郎當地叼著筆，趁休整或睡前給寫信的模樣。

從前是燕懷瑾一遍又一遍讀著裴筠庭的信，現如今也到了。

“就說這些不正經的。”

話雖如此，臉上的意卻半分不減。

其實也很想他。

燕懷瑾剛離開的那幾天，還沒什麽覺。

但後勁實在很足，有時裴筠庭一天啥也沒做，發呆，也總覺他會在哪裏突然冒出來。

仔細回溯才察覺，從前有他在時，高牆上、茶樓裏、屋簷下。

始終都是並肩的兩個影。

如今他踏上屬於自己的征程，那便希他安然無恙，無畏無懼，早日歸來。

紅梅躺在案上，胭脂一般，映著雪，見證年意。

……

營帳外下著小雪，一場混戰剛剛結束，敵軍元氣大傷，短時間不敢再來犯。真正意義上的首戰告捷，值得大肆慶賀一番，鼓舞士氣。

燕懷瑾剛從裴照安的住出來，就有膽大的將士將他拉到火堆前坐下。

原先將士們都不太服他，以為是個混軍功，隻會花拳繡的廢，經此一戰，才終於對他改觀。

年紀不大，殺伐卻果斷狠辣，指揮鬆弛有度，從不端著架子或頤指氣使，戰上又同裴侯爺配合得極好。

所有將士都圍在篝火旁烤吃，此刻雪花如敗鱗殘甲般滿天飛，軍營裏的氛圍難得輕鬆，詩酒歡歌，下的雪也是暖的。染裹腥的軍旗獵獵作響，是最好不過的下酒菜。

裴照安和裴長楓等人也陸續被出來同樂。

雖然軍中有規定，不準貪杯，但總有人一口酒下肚便樂昏了頭，這不，第一個就拿燕懷瑾開刀：“燕帥，可有意中人？”

燕懷瑾聞言，堪堪嗆了口酒，爾後紅著臉答道：“自然是有的。”

一群人的起哄聲震天響，連遠山巔都能聽見幾許回音，不明況的守衛，險些以為敵軍又要卷土重來了。

俗話說喝酒壯膽，眾人繼續追問道：“說說，是個怎樣的姑娘？”

“是我自小便認定的人，哪哪都好。”

有個絡腮胡的漢子琢磨道：“莫非燕帥至今，還是個雛吧？”

“……”這是可以說的嗎？

“唉！都是男人，怕啥！盡管說。”

“就是就是，男人嘛，你我都懂。雛不雛的，沒人會笑你，啥。”

“人嘛，年輕氣盛也能理解，何況燕帥才剛弱冠。”

一旁的展昭展元幸災樂禍地換了個眼神，不吱聲，怎知他們的主子正騎虎難下。

未來嶽丈和舅子都在現場，要他如何作答？

這時裴照安的副將出來打圓場，勸道：“哎哎，差不多得了，咱燕帥的意中人，是咱侯爺的親閨，可不許開玩笑了。”

眾人一驚，正想道歉，卻見年將軍不知想起何事，忽然笑開，眼角眉梢都掛著：“屆時，我請諸位喝喜酒。”

“好！幹了！”

他對自己的酒量心知肚明，半杯下肚後便不再舉盞，一一推拒，隨即踱步走回自己的帳房中。

滿天星鬥和雪花一同閃耀，並以虛幻的速度慢慢墜落。繁星仿佛近在眼前，將夜空越推越遠，夜也愈發深沉。

旁空無一人，被勾起思念的年手接下一片雪花，孩子氣地垂頭微歎。

唉，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