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有響雷從頭頂滾過,震得人魂飛魄散、天地俱靜。
太子妃裴蕊抬起頭,淚水漣漣渾抖,雙手松開皇后的服,捂住自己的。
仿佛剛才那話是自己說的。
不,只是想過,絕不敢把抄家滅族的罪行宣之于口。
裴蕊錯愕道“病……病死?”
“不然呢?”皇后的眼神像毒蝎揚起尾刺,令人汗倒豎,“圣上不出宮,總不至于被車馬撞死。節制飲食,總不會被噎死撐死。圣上病著,那便只可能是病死。”
但是圣上的病已經好轉了。
皇后的意思不言而喻。
裴蕊難以置信地看著皇后,只覺得渾發。長長的震驚無措后,艱難地搖頭。
“母后,我……我不能。”
皇后消瘦的臉上出一嘲諷,恨鐵不鋼道“自古大事者不拘小節,為李氏皇族,就應該看慣了背信棄義、骨相殘。說什麼不能,是不敢吧?是膽怯、懦弱、短視、畏首畏尾、貪生怕死!是你為太子正妻,卻不想為他拼死一搏,搏一個前程萬里、至尊皇位。”
裴蕊癱坐在地,雙臂支撐,盯著皇后。
“姑母,”淚已半干,更顯凄楚,卻漸漸不再慌,道,“您不了解太子。他驕傲自負,立志要做盛唐明君,絕不容許自己的皇位有任何污點。”
得國不正,后患無窮。更何況弒君奪位,他的名字將為史書里的污點。
皇后神微怔,冷笑一聲“你倒是很會找借口,找得本宮都快以為,你是真的為太子著想。”
“不不,”裴蕊搖頭,“我是為我自己,為裴氏著想。太子想即位,裴氏是助力。可待他登基站穩腳跟,便是鳥盡弓藏之時。我若做了那事,正好給了太子打肅清裴氏的理由。所以那件事,可以是他自己想,自己做,絕不能是我,或者姑母您。”
裴蕊說著起,已經有些酸的膝頭,勉強讓自己鎮定起來。
或許是因為,想到某件事帶來的抄家滅門禍患,如今的形,還不算絕路。
恭謹施禮,像以前那樣退后幾步,做足了禮數,才轉離開。
“蕊兒。”皇后突然喚。
裴蕊沒敢轉,擔心皇后又要勸謀逆。可皇后溫聲道“做了幾年太子妃,你真是不一樣了。秦嬤
嬤還好用嗎?”
提起秦嬤嬤,裴蕊轉道“好用,但裴茉奉違,已經不聽話了。”
皇后的神已經和緩許多,嘲笑道“那個娘,也不聽話嗎?”
裴茉是有娘的。從裴茉出生起,那娘便跟著,寸步不離,深厚。
裴蕊微微張口,恍然道“多謝姑母示下。”
一個人不聽話,無非是因為沒有能拿住的弱點。而只要是人,又有誰沒有弱點呢?
“還有裴茉的父親,”皇后道,“羊羔尚懂跪,那丫頭讀了那麼多書,不會連孝道都不懂吧?”
“是。”裴蕊恍然道,“侄立刻去辦。”
裴蕊辦事很快。
幾日后,一封書信送進了劍南道驛站。
信是裴茉的父親裴繼業寫給兒的。這是裴茉從出生起,收到的第一封家書。
的好了些,只是仍有些虛弱,確認了好幾遍信封上的字,才鄭重穿好服,洗過手,端莊地坐在窗前看信。
父親說冬后,趁著尚未結冰,在宅子里新修了一個院落,等裴茉歸寧,就可以住了。父親說知道喜歡吃魚,特地在池子里養了好些魚,等回京,日日往安國公府送一條。
裴茉看著那些陌生的字跡,心中似有水拍打堤岸,一次次,想要送來什麼東西。那或許是來自父親的慈、家族的呵護、從未得到過的溫暖。
一個院子,真真正正屬于的院子,堂姐妹不會突然闖,拿走東西的院子。
但其實,如今已經覺得,再大的院子,不如一個小家。
父親竟然知道常常吃魚。
但那其實是因為,堂姐妹們都沒有耐心挑魚刺,們搶走別的,只給留魚。
其實這些都是小事,已經不抱怨了,不難過了。父親要彌補,就任他做吧。
可是——
裴茉的視線盯著最后幾列字,只覺得心神被人攥住,憋悶疼痛無
法呼吸。
父親說太子妃把的娘接去東宮了!
心中奔涌的水退去,留下瞬間結冰的河岸。裴茉覺有人把的手腳捆住,“嗵”地一聲丟水中。的砸開巨大的冰,水流沒頂,的服,拖拽著墜水底,無法掙。
裴茉大口大口呼吸,扶著桌子站起,用最后一點力氣,看了信的末尾。
父親說,裴衍被查,裴家或有滅族之禍。
這封信戛然而止,像是言又止,卻其實已經說完了全部。
裴茉向床邊走去,踉蹌一下險些跌倒。
門開了。
葉長庚大步走進來,扶住裴茉,口中責備“腹瀉了那麼些日子,誰讓你起走路的?”
他的視線落在裴茉手上,看到握住的信,眼神微凜,沒有詢問。
裴茉坐回床上,等了一會兒。
有人送信進來,葉長庚肯定是知道的。
如果他問了,自己該怎麼答呢?的心茫然失措,不知該如何應對。
好在,葉長庚把扶到床上,又去關窗,最后取出包袱里的劍南道節度使憑印章,便要離開。
“葉將軍。”裴茉松了口氣,卻又喚他。
葉長庚轉過頭,目敏銳,神有些冷漠。
“京都……”鼓起勇氣道,“裴家出事了嗎?”
葉長庚別過臉,似不想面對,道“是,查裴衍貪腐賣。”
“這種罪,”裴茉的聲音大了些,“會,會株連嗎?”
忐忑不安,擔憂和驚懼填滿裴茉的心。
“你不必怕連累到我,”葉長庚繃著臉,道,“你是葉家人了。而且安國公府被誣陷運生鐵,你若擔心被葉家連累,我這就可以寫《放妻書》。”
《放妻書》,是夫妻和離的文書。
裴茉怔怔地看著葉長庚,淚水瞬間盈滿眼眶,牙齒咬破了。
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只不過問了一句,他就要休了自己嗎?他對自己,就沒有半點夫妻之間的嗎?
葉長庚靜了靜,有些不敢看裴茉的神,卻賭氣般不去哄,也不說清
楚。
他知道收了信,裴繼業的信。
他也知道就像之前太子妃給寫信那樣,是不會說容的。
枕邊人像一塊捂不熱的石頭,讓他覺得冰冷生。
葉長庚還記得裴茉病重時說過的話。
你說過你喜歡我,你就是這麼喜歡的嗎?喜歡到繼續做一個探子嗎?
早知道裴茉是帶著目的來到安國公府的。
以前葉長庚只是冷眼旁觀,看裴茉謹小慎微地生活,接信寫信,不知在悄悄籌謀著什麼。葉長庚從未惱怒,最多不過是覺得可笑。
但不知為何,如今他心中像堵了一塊石頭,呼吸沉重。
他很想關上這扇門,攥的胳膊,問問到底還瞞著自己什麼,還想為裴氏做到什麼程度。
做到安國公府被抄家滅門嗎?
這一回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裴茉怎麼選,他都接。
他只是……很難。
他們沉默許久,這沉默卻很嘈雜。
裴茉咬牙想了很久,終于道“父親來信,說裴衍被查,裴氏要完了。裴氏這次的對手,是誰?”
“是安國公府。”葉長庚道,“你想怎樣?”
他神警惕,像是隨時要為了自己呵護的人,付出代價。
裴茉的眼紅紅的,走到葉長庚對面,牽住他的袖。
“不,”瘦弱的搖著頭,目堅定,“裴氏的對手,是《大唐律》。”
葉長庚抬頭看,心神震。
竟能想到此。
裴茉搖了搖葉長庚的袖,有些像撒。
的聲音很綿“裴氏若犯國法,理應被罰。我若因為是裴氏被罰被徒,也沒什麼好抱怨的。不勞煩你寫《放妻書》,我……我自己走。但如果沒有罰到我,我……還想待在你邊,久一點。如果因為安國公府的事罰到我,那我便是葉家婦,死牢或者葬崗,我都一直這樣,牽著你,走到底。”
葉長庚的心得像蒸籠里剛出鍋的饅頭。
按一下,就是一個淺淺的坑。
盛滿熱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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