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夜有一種醉人的亮。
像是哪位姑娘的梳妝鏡倒在地上,瑩潤亮,倒映滿天星辰。
青峰已經很想睡了,可是他不能睡在主人前面。
殿下正在寫信。
紙鋪在做菜的案板上,拔馬鬃做了一筆,原本想燒松煙制墨,最終在戶部隨行員上找到一塊墨錠。
殿下是一刻也不想多等,今晚就要寫出信來。
可他因為寫得不滿意丟進火里的信箋已經有好幾張。
李策眉頭蹙,被這事兒難倒了。
青峰也有點愁。
“殿下,”他著睜不開的眼睛道,“葉武侯長那樣的姑娘,一封信恐怕哄不好的。”
“是,”李策盯著信箋,下定決心道,“所以我每日都寫一封。”
青峰咧開僵笑,覺這不是多的問題。
李策輕聲咳嗽,被寒氣凍得手指僵。
明明心中有千言萬語,可是提起筆,卻又一片空白。
篝火畢畢剝剝燃燒,火苗越來越小,他再次鄭重提筆,蘸著為數不多的余墨,寫下兩個字“……”
甘州新任知府尹世才怎麼都想不明白,為何別的上要吃的要喝的要金銀珠寶佳人,而這位楚王殿下,卻要命。
接到信件后,尹世才快馬加鞭來迎災民,出城三百里才接到。
大唐律,員不經朝廷允許,不能擅離屬地。
這是他能接的最遠距離了,剛剛氣吁吁停穩馬,他便被楚王李策喚進馬車。
一口水沒有喝,開始講安頓災民的草案。
由尹世才講,李策只負責聽,聽完了搖頭說不行,讓尹世才再細想。
從早到晚,尹世才覺自己像被人剖開了腦袋,差不多把畢生所學都代給李策,才能一口氣,喝上熱湯。
“不過……”李策再次開口道,“如何有效監督災民春耕,而不是拿著賑災錢糧揮霍,還需要尹知府再想想。”
還得想啊……
尹世才放下剛喝了一口的粥,應聲道“是。”
他已經得頭暈眼花,深
刻明白了前任知府的不易。
如果不能讓這些災民安居樂業,再生出離籍逃荒的事,他這個知府也做不。
好不容易到達甘州之前災最嚴重的村鎮,安好災民,尹世才帶著甘州府大小員,準備請賑災朝臣去休息。
場之道,接待很重要。
有時候你差事做得很好,卻沒有打點好前來視察的上級,就等于沒做。
尹世才躬開口道“楚王殿下舟車勞頓,下特地打掃了一院落,請殿下歇息。”
戶部員跟在李策后,聞言忍不住肩甩臂,也想去歇歇。
“不必了,”李策道,“用過晚飯,本王就準備回去。”
哪兒有這麼急的?
幾位戶部員連忙又站直子,不敢懈怠。又用眼神示意尹世才,鼓勵他再多說幾句。
尹世才施禮道“招待不周,下會惶恐難安。甘州有一溫泉,外面大雪紛飛,泉中溫湯鼎沸,宛若仙境。溫泉乃自然之經方,天地之元醫。楚王殿下既然來了,當然要去看一看甘州的景致。”
看景是假,是真。泡湯時再送上幾位人,必然哄得楚王樂不思蜀。
幾位戶部員再次心生向往,他們覺得自己不為,為的是到時候能景生,寫出妙的詩句。
尹世才怕李策再拒絕,又追了一句道“當初甘州災,有大善人委托道觀施粥,道場就設在那溫泉。比如殿下去看看?”
然而李策有些疑地轉,看向尹世才道“知府大人沒有聽清嗎?本王要回去了。”
戶部員齊齊僵住,想到那石板一樣的馬車,就覺得渾不舒服。
直到李策離開,尹世才終于恍然大悟,原來李策把他喚去州界談事兒,是因為急著回京。
京中有什麼好的啊?
尹
世才腹誹道“有大床嗎?有湯泉嗎?有絕的人嗎?”
水汽彌漫,從浴桶向外翻涌墜地,屏風圍合的暖閣,葉正在沐浴。
的手臂抬起來,手里著一封尚未打開的信,在空中晃了晃,就要丟進浴桶。
丫頭水雯連忙搶過來。
“小姐不看信的容嗎?”看著信封上楚王的印鑒,又好奇又期待。
“扔進去!”葉拍拍水面,“怎麼還敢給我寫信?我要看它爛紙泥。”
水雯護住信退后一步,嘻笑著道“墨散開,水會臟,會把小姐的皮染黑的。”
葉這才作罷,想了想又道“拿去燒了。”
“好,好,燒了。”水雯答應著退后,剛消失不見,葉就又悶聲道“算了,我不喜歡聞煙氣。丟妝奩上吧,等我得了空,給它撕了。”
到底也沒有撕。
葉坐在妝奩前,丫頭為干凈頭發,在里面包了梔子和月月紅的干花,慢慢烘烤。
葉盯著信,時不時拿起來,又放下。
最后被猶豫不定的自己惹惱,把信丟進屜,狠狠合上。
這之后連續好多天,每天都有李策的信寄來。
送信的驛吏風馳電掣,可葉拿到信,卻看都不看一眼。
最后屜里積了厚厚一沓,水雯忍不住勸說道“小姐,就看一眼吧。”
“不看,”葉道,“等他回來了,我要把這些信綁在磚頭上,扔進趙王府。”
至于為什麼不是扔進楚王府,當然是因為楚王的府邸還沒有建好,李策仍借住在李璟那里。
水雯提心吊膽地點頭,很擔心李策會不會被磚頭砸到。
長安的街市,是大唐最熱鬧的地方。
這里有用不盡的各食,有或高雅或通俗的音樂,還有往來覲見天朝上國的番邦使臣,有學貫古今的名儒,有飲酒作詩的俠客,有商有工民,當然還有賊。
賊一般都白天睡覺,傍
晚時分才一個個冒出來,到街市上隨便買些吃食,填飽肚子。
他們沒有什麼錢,所謂“吃不,做賊不富”。
封名等在巷子口,背靠坊墻懶散地站著,直到一個人從他面前經過。
“桑青。”封名歪著頭,喚那人的名字。
桑青轉過,手下意識往腰帶上,那里掛著一把匕首。
他和封名曾經是朋友,但早已經分道揚鑣。一是因為封名傍上高,要跟他們劃清界限;二是因為封名不是賊,他是殺人不眨眼的刺客。
桑青私底下認為,人命的罪孽,可比人東西大多了。
“封大人,”桑青皮笑不笑道,“您如今前途無量,還認得小弟啊?”
桑青雖然不知道封名跟了百里曦,但他知道是位高。
封名反手按著坊墻,在一塊石頭上磨指甲。
“總上梁有什麼意思,”他瞇著眼笑,盡量讓桑青放下防備,“我這里有個大活兒,干得好了,保管你一輩子食無憂。”
“什麼大活兒?”桑青有些警惕道。
封名離開坊墻,抬手搭住桑青的肩膀,問道“那個幫你風的小武侯林鏡,還肯做事嗎?”
“他不做了。”提起林鏡,桑青就恨得牙。
“那正好,”封名笑起來,“這一回,我來替你風。”
“什麼?”能讓封名看上的東西,必然價值不菲。
桑青雙手,三角眼里迸喜。
“先別急,”封名站定道,“我先探出那東西在哪里。”
他說著丟給桑青一塊銀錠,桑青拿起來就準備用牙試試真假,又覺得不妥當,嘿嘿兩聲放下,難以置信道“這麼大方?”
封名拍拍桑青的肩膀“跟著我,不會讓兄弟們吃虧。”
兩人在街道轉角分道揚鑣,封名看著桑青的背影,負手而立。
誰能想到,決定安國公府生死的,會是一個賊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