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京送走陸九萬,因著宿醉實在頭疼得厲害,又爬回床上睡了個回籠覺。
這回沒人吵他了,吃完瓜看完戲的下人們,心滿意足地轉移戰場,跑去其他院子跟親朋好友叭叭叭,大意就是咱家公爺真是個里氣小作,得虧陸千戶肯收,不然就砸老太太手里了,白喂那麼多年的飯。
白玉京不知下人們對他的評價,或者知道也管不了了,約莫是陸九萬提到了侄兒白文聰,他老想著待會兒得給堂兄白吉提個醒,想著想著,就做了個有點可笑的夢。
夢里的他大約五六歲,已經許久不見跟著父親進軍營訓的兄長的白麒鷹。
有一天,他跟著先生上完課,聽到院子里傳來了喧嘩之聲。下人們七八舌地高喊:“大郎回來啦!大郎從軍營回來了!”
白玉京那時已經顯出死要面子的格,行走坐臥都開始學著大人的模樣,難得出現雀躍態。那次他大概是太過歡喜,顧不得講禮儀規矩,蹦蹦跳跳就往外跑。
行至白麒鷹的院落,他看見一個穿軍服的年正站在花圃前賞花,連人臉都沒看清,就高高興興撲了過去:“大哥,你怎麼不去找我呀!”
年讓他撲得一怔,慌忙側避開,為難地向屋中。
“白玉京你個小傻子,你看那是我麼?”剛沐浴過的錦年從屋中走出來,一面系著帶,一面笑罵道,“枉你自詡聰明,連人都沒看清就撲!”
倆年均是十二三,差不多的高,樣貌本就有三四分相似,如今都在軍營打過滾,臉龐曬得黝黑,乍一瞧,就更像了。不過白麒鷹到底養尊優十幾年,是以容貌致了些許。
“這是二爺爺的孫子白吉,你得喊堂哥。”白麒鷹攬著軍服年的肩膀,笑著為兩人介紹,“我弟,白玉京,你喊京哥兒就行!”
清風吹落碎花,落了一地白白,白麒鷹笑聲朗朗,白吉局促靦腆,唯獨白玉京茫茫然看看這個,又那個,意識到自己認錯了人,一時間惱怒,一言不發扭頭就走。
白麒鷹這個好兄長,發出了更響亮的笑聲。
白玉京當年惱極了他這毫不客氣的笑,可如今回想起來,卻十分懷念。
角尚帶著笑,淚水已然沾了枕巾。
艷高照,窗而來,白玉京爬起來怔愣了會兒,才小聲罵道:“白麒鷹,你真是個混賬!”
他重新洗了把臉,整理了下儀容,便帶著輕松愜意的心朝白吉一家的院落走去。
白吉自榆林戰場摔斷了,一家三口便由護國公府養著,偶爾編點小玩意補家用,總來說還算安分。唯獨堂嫂郝氏一門心思想讓白文聰出人頭地,有時要求難免多了些,容易給人留下貪婪不知好歹的印象。
白玉京搖搖頭,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到底寄人籬下,丈夫又沒了前途,郝氏有此想法也很正常,就是堂哥每每都把郝氏推到前邊爭這搶那,自己則一臉溫厚打圓場,著實讓他不適。
行至小院門外,才要推門,白玉京忽而聽見白吉在呵斥人,不由停了下來。
“白文聰,為父說過多遍了,要父親母親,不要跟著鄉下孩子學!爹什麼爹,娘什麼娘,你是要進宮給皇子做伴讀的,能不能文雅點!”
白文聰正是討人嫌的年紀,當即哼唧撒:“哎呀我要拉屎,爹你就不能待會兒再說?”
院子里,青直裰的白吉腦門青筋跳了跳,掄著拐杖就要揍他:“那是更!在宮里要說出恭!你跟皇子說話也這麼俗?我跟你講,你提到別人父母,要說令尊令堂,不能說你爹你媽,那是不尊重人,會被笑話的!”
“一家人,那麼講究干啥!這不還沒進宮嗎?”郝氏舍不得兒子挨揍,慌忙把小孩藏到后,小聲勸道,“你慢慢教,再說,我記得國公一家也是喊爹娘的!”
“婦道人家懂個屁!”白吉氣吁吁坐下來,瞪,“你管人家在家里怎麼喊,他們走出去都是文質彬彬的,禮儀禮儀,這都打著出烙印呢!你要還想你兒子跟貴人們來往,就教好他,別讓他出去怯!”
郝氏聞言立即把兒子揪出來,小聲訓斥一番,又勒令他規規矩矩行禮認錯,才放人離開。
院子里靜了下來,白玉京剛要敲門,就聽郝氏滿懷著期待問:“當家的,你說咱兒子跟著三皇子讀書,他倆算不算同窗?”
“那自然是算的。”白吉常年不出門,臉有些蒼白,頭發胡須打理得還算利索,瞧上去是個富貴閑人的模樣,他板著臉強調,“文聰是從護國公府走出去的,只要撐起了架勢,等閑不會有人瞧不起。你可別慣著他,能不能出息,就看這遭了!”
郝氏沉浸在好暢想中,喜滋滋地道:“如今文聰可是整個護國公府離皇家最近的子孫了,沒準兒將來白家都得靠咱兒子振興!哎,咱兒子哪都好,要是他繼承了國公府,說不得比那個紈绔……”
“慎言!”白吉低了聲音斥責,“這話是能在家里說的麼?隔墻有耳,你也不怕下人學話!”
白玉京的好心一下子碎了個徹底,他抬頭這才修繕過的院落,無聲嗤笑一聲,覺得這麼多年的善待都喂了白眼狼。
他轉離開,著白文聰那熊孩子早日惹到三皇子,被宮里攆回來。
走了幾步,院陡然傳來一聲凄凄切切的呼喚:“父親——”
未變聲的孩音尖銳凄厲,尾聲帶著做作的音,顯示出此人激的心。
白玉京驀地轉首,這悉的腔調,令他瞳孔猝然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