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九萬噸噸噸灌了一氣兒熱茶，想了想，才跟他說起自己辦過的一樁案子：“就我剛進白澤衛那一年，不是正趕上會試麼？當時有個考生自殺了，家屬千里迢迢進京收尸，擊鼓鳴冤，非說是科場舞弊死了考生。然后一些落榜和名次不高的考生也趁機鬧事，要求朝廷嚴查。”

白玉京靜下心來，好奇能怎麼給太子洗。

“當時我和唐惜福都是愣頭青，個頂個義憤填膺，帶我倆的老千戶去考生上吊的地方瞧了瞧，又詢問了下其余考生，回來跟我們說別管，這事兒沒啥幕，就是個慫人找死罷了！”陸九萬慨道，“我倆年輕氣盛，自然是不信的。正好朝廷當時把這事兒給白澤衛，老千戶就讓我倆跟著過去長長見識。”

白玉京從記憶深刨出一星半點的印象，不確定地問：“我記得當時好像鬧得大，連幾位考都給下獄了？”

“對，就關在我們白澤衛大牢里。我和唐惜福還去瞧了。”陸九萬正道，“我可以跟你拍脯保證，不管家屬認不認可調查結果，這案子審得的的確確非常公正，甚至可以當做衙門教新人的例子用。”

“那結果是……”

“結果就是，這個考生其實僅有秀才水準，他能考上舉人，已經是僥天之幸，押中了考題。他們那邊地方偏遠，考生普遍不太行，所以他才學和天賦吧，其實很一般。進京以后，這考生跟江浙考生住在一起，立馬就覺到了才學和見識上的差距……”

“心態崩了？”白玉京立即意識到想說什麼。

“是。”陸九萬點點頭，“這考生日以繼夜讀書，拼了命地研習學問，但是不得其法，僅是死學。會試考卷一發下來，他就蒙了，勉強答了一部分，水平還不如他鄉試時。最致命的是，他留了大片空白，因而沒有上榜實屬正常。”

陸九萬親眼看到那份試卷時說不出地驚訝，因為這考生在親屬口中乃才學超群的典范，可是卷面上所展現的水平，卻完全當不起這份評價。

白玉京若有所思：“他是太過張所致，還是，真不會？”

“都有吧，斯人已逝，我等外人委實說不清楚。不過他的考卷經過字跡辨別，確實一筆一劃都出自他本人之手。”陸九萬嘆息，“這考生或許是因著心態不行，更改了自己的記憶，對自己的水平有了一個錯誤的估量，以致于杏榜出來后，直接被垮了，有了輕生的念頭，并將一切歸咎為科舉舞弊，取士不公。”

白玉京訝然：“怎麼會這樣？這次不行還有下次啊！再說，承認自己不行有那麼難麼？何苦搭上一條命。”

“他要能這麼想，也就不會死了。”陸九萬喝了口茶潤潤，甩出了重點，“我全程旁觀后，覺得他之死，其實跟家庭有很大的關系。

“這個考生家境不太好，一家人將所有的期都堆在了他上，他爹對他要求嚴苛，從小到大，揍他的家法子都斷了十幾了。他娘吧，就屬于那種常年帶苦相的，天天跟他哭，兒啊，咱家要不是為了供你，早就怎麼怎麼了，你可得爭氣，不然鄉里鄉親的能笑話死咱家。

“我知道這是很多家庭都有的問題，但是你不覺得生活在這種氛圍里，很抑嗎？這考生本來就是容易鉆牛角尖的子，驟逢大事，只覺得天都塌了。他進京的盤纏是借的，考不上就沒法面對債主，也沒法跟家里代，更不敢承父親的怒火。所以，他選擇了最簡單也是最不負責任的做法，自殺。”

白玉京頗震撼，一時為之失語，良久才喃喃道：“人一死可就什麼都沒了，之前的付出都了流水。”

“是，不過每個人的承能力不同，對他來說，死亡比回家面對一地要來得輕松。”陸九萬解釋，“他對父母對現實的畏懼，過了對死亡的恐懼。現實中沒有能拉住的東西，他，缺乏求生。”

白玉京默然，一時間不知該為考生到心疼和悲哀，還是該去譴責他的父母。最后，他有些低落地問：“那，他父母接這個結果了麼？”

“沒有。”陸九萬搖搖頭，“他們堅持認為是相護，堅持認為考卷被調換了。后來，他母親瘋了，老兩口離開了京城，大約回家鄉了吧？”

白玉京心充滿了悲涼，只覺得此時此刻無論去責備誰都不太合適。

“我說這樁舊案呢，是想告訴你，父母未必了解孩子，孩子也未必會跟父母說實話。白玉京，不是所有人都像你我這樣，生長在一個家庭氛圍很好的地方，亦不是所有人都能永遠有后路。對他們來說，家不是拯救他們的地方，而是摧毀他們的地方。”陸九萬極認真地道，“你自己也說，白歌很怕你，對你十分恭敬，你覺得，他……”

陸九萬給白公爺留了幾分面子，沒有說全，白玉京卻明白了的未盡之言。

白歌很可能會因為畏懼懲罰和責備，而選擇瞞，甚至說謊。

白玉京沉默了一會兒，為自己開：“我覺得我不是那種不講道理的父親，我也不認可棒底下出孝子。再說，我在夢里又打不到他，他怕什麼？”

“那就不知道了。”陸九萬聳了聳肩，“我只是告訴你一個可能，僅此而已。”

白玉京臭著臉閉了，總覺得跟陸九萬討論現實問題有點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