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嘉善八年七月二十三日,晴,萬里無云,宜訂盟。
天旋地轉的覺又來了。
白玉京極有經驗地撲到床邊,出痰盂一陣嘔吐,噼里啪啦的聲響驚了外間的如意,姑娘披著外衫匆匆趕來,一面給他倒水,一面數落:“這才幾天,都吐兩次了!您睡覺就不能老實點,學小孩子蹬被子,丟不丟人?”
自己編的謊言自己承,白玉京顧不得申辯,抱著痰盂吐得撕心裂肺,眼瞅著吐出來的都是黃水了,才將將止住。
如意伺候著他漱了口,給他里塞了餞,忍不住勸道:“請大夫過來瞧瞧吧?有病治病,您別諱疾忌醫呀!”
白玉京擺擺手,將自己撂回床上,看看天還沒亮,十分有良心地攆回去接著睡。
大燕進日出前的至暗時刻,安富坊陸續有人家亮了燈,響起了洗刷的聲音。這都是朝中有要職的主子,需要早起點卯應差,沒辦法像紈绔子弟一樣睡到自然醒,可以說痛并快樂著。
白玉京閉目養神,良久方恨恨捶了下床。
從全家流放,兒子斬首,到全家蝸居鄉下吃糠咽菜,算不算進步?
白玉京環視著自個兒樣樣致的房間,一想到將來全充了公,就心疼得心肝脾肺腎。再想想他和亡母努力多年掙來的萬貫家財,都賠了那塊破石頭,更是怒不可遏。
這玩意到底有多值錢,能把整個護國公府填進去?!
太黑了吧!
或者,蠢兒子能力不行,本就把家財敗得差不多了?
不管是哪種,白玉京都接不了。他現在恨不得沖到二十年后,親自看看到底怎麼回事,而不是通過蠢兒子了解一鱗半爪。
照白歌的說法,庫新放進去的那塊通明石應當是假的。
兩個猜測,一是白澤衛目前用來結案的那塊是假的;二是此后二十年間,有人調換了石頭。
最有可能,也是對白家最有利的況是前者。畢竟現在出了問題,白玉京還能想辦法更改,若是之后再出問題,可就沒辦法了。
白玉京爬起來,傳了熱水沐浴更,隨便吃點東西就要出門,嚇得如意慌忙攔他:“公爺您要去哪兒?您早上才吐過,不歇著跑什麼?”
“我有急事。”
“什麼急事?”如意倏然警惕,怒問,“是給秦樓楚館的姑娘畫小像,還是幫孫二公子考題?”
白玉京無奈:“好姑娘你信一信你家公爺,我是去做一樁拯救護國公府的大事。”
如意左眼寫著“你繼續吹”,右眼寫著“本姑娘不信”。
白玉京嘆了口氣,忽然一指門口,大喝:“孫二虎你怎麼來了?”
“哪兒?!”如意下意識轉頭,白玉京連忙一提袍子,從旁邊溜了出去,直氣得姑娘跺腳。
白玉京臉卻沉了下去,出了院子門,他立馬抓住老管事吩咐:“去查查,如意和孫二虎什麼時候好上的。”
“他,他倆?”慈眉善目老管事大吃一驚,繼而笑道,“公爺,這是好事呀!若如意進了汝侯府,咱們跟他家關系更進一步,那將來……”
“小爺還不屑犧牲一個丫鬟!”白玉京怒喝,“他倆份天差地別,你覺得汝侯府會明正娶麼?長痛不如短痛,趁早斷了的念想!”
老管事看他要走,忙追上去問:“要是孫二公子有那個意思呢?”
“那就更不能放人了!他傻你也傻?侯府二公子,除非跟家里徹底決裂,否則他娶侍就是一個笑話!”白玉京一邊往外走,一邊解釋,“就算孫二虎有那個魄力自請族譜除名,深時兩人喝水都甜,淡了孫二虎能恨死如意。”
老管事腳步慢了下來,越想越心驚。雖說白玉京的說法極端了些,可人心易變,沒多后路之人賭不起。
白玉京大清早就滿腦門司,心頭慪得要死。他一面往陸家方向趕,一面尋思該怎麼跟陸九萬說。上次好歹還有個楊駿給他背鍋,這回他要怎麼說白澤衛去查庫里那塊石頭?
馬車轆轆而行,偶爾碾過坑坑洼洼的地方就要顛一下,及至到了陸九萬家附近,簡直要把人顛散了架。白玉京凌晨吐了個底朝天,早飯又吃得,本來就不太舒服,這麼一折騰,頭暈眼花得厲害,不由掀開車簾跟車夫搭話:“我說你能不能……”
話音未落,一張飛起的春餅糊住了白公爺的臉,熱氣騰騰,和噴香,就是有點廢臉。
一刻鐘后,陸家小院里,陸九萬一面忍笑,一面不停打井水換帕子,還要留意不能傷了害者的自尊。
白玉京坐在躺椅上,臉上頂著冰涼的帕子,聽著子偶爾出一兩聲的笑,不由無奈地拿下帕子,直直盯著:“我聽到了。”
誰都沒想到白公爺霉運當頭到這種地步。陸九萬趕著去署點卯,路上買了張剛做出來的春餅,因為實在太燙,陸九萬一邊心急火燎撒丫子跑,一邊把餅在手里倒騰來倒騰去。
本來吧,是看到了那輛用料講究的馬車,估著能橫穿去街對面的,誰想白玉京掀車簾跟車夫說話,車夫不由自主松了下韁繩,馬歡快地“嘚嘚”快跑了兩步。見針趕路的陸九萬見狀不妙,急避讓,人讓過了,餅沒讓過,非但如此,那餅還“吧唧”糊在了白玉京臉上。
“哈哈哈哈!對不住,但是,實在,太,太好笑了,哈哈哈哈!”陸九萬越回憶越想笑,最后實在忍不住,把木桶一丟,蹲地上放聲大笑,“白公爺你怎麼那麼倒霉啊!要不,去廟里拜拜吧?”
“拜什麼拜啊!”白玉京心如止水,“你忘了咱倆初相見時,我搖出來一把下下簽麼?”
“那不是你忽悠我麼?”
白玉京滿臉四大皆空:“是忽悠,但其實,紅蓮寺的下下簽,有一半讓我給搖出來了。”
陸九萬顧不得白公爺可憐的尊嚴,毫不猶豫發出更響亮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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