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說什麼，去江南？”

陸九萬本打算跟蹤吳良——雖然知道此舉有點作死，不過午后趙長蒙就要帶人出公差下江南，打了的安排。

“浙江有人盜挖銀礦，當地吏也參與了，還丟了個查案的史。”趙長蒙耐心解釋，“左右你剛得空，不讓你去，讓誰去？”

合合理合法，就是時機有點巧合。

陸九萬有理由相信他在故意支開自己。

似乎為了安財迷，趙長蒙特意強調：“差，那幾個關系戶想搶我都沒給。”

不對勁，十分不對勁，老趙熱得過分了。

陸九萬警惕地打量他，憑的直覺，老趙不是想瞞著干壞事，就是銀礦案有坑。

許是看魚兒死活不上鉤，趙長蒙嘆了口氣，丟了份案卷給：“當地民風剽悍，極為排外，一般人搞不了。這案子死了十六個礦工，彈劾當地吏的史八兇多吉了。”

這才對嘛，哪來那麼多活輕松獎賞重的案子，二者占其一才合理。

陸九萬悲哀地發現，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憑一腔熱干活的新人了。現在的，看不出坑的東西反而不敢接。

低頭算了下時間，據所知，巡按史巡視浙江、江西需九十天，想來也差不多這個時限。三個月，京師形勢早變了，什麼長興教，什麼通明石，早都是人非，還查個屁！

趙長蒙不催，抖開邸報淡淡道：“這次協同辦案的史是邵越澤。”

“誰？！”陸九萬激靈來了神。

都察院邵越澤，年輕有為，猶善破案，最重要的是長得好看，乃傳說中的清冷若云間雪。陸九萬一直對他興趣，但一來兩人沒什麼可以接的地方，二來邵越澤是有名的清流直臣，跟他們狗特務不是一路人。

陸九萬饞他不是一天兩天了，“呲溜”吸了口口水，有點心，覺自個兒的責任心在搖搖墜。

趙長蒙不疾不徐又加了一句：“你現在出發的話，應當會在浙江過中秋。孤男寡，每逢佳節倍思親，嗯哼？”

“別說了！我去！”陸九萬放棄堅守，一口應下，“您看我何時出發？”

“盡快。”趙長蒙微笑著放下邸報，“多拖一日，銀礦就多一分危險。”

陸九萬連連點頭，恨不得現在就去跟邵史匯合。

及至出了指揮使的小院，秋風一吹，陸九萬直接冷了臉。連人計都用上了，看來老趙是鐵了心要把弄出去，不想讓再那幾個案子了。

可是問題出在哪里呢？

趙長蒙的，是長興教，還是通明石，抑或是晉王探子？

陸九萬邊走邊思索，從老趙的反應來說，這三個案子最初都沒什麼問題，均是照常理的，直到昨天傍晚。

這個時間點發生了什麼？

陸九萬腳步一頓，昨日傍晚去了相關案卷，那里頭有什麼問題？

努力回憶案卷里的信息，良久，輕輕吐出一個地名：“凈慈寺。”

案卷里提到了凈慈寺，再往前推，老趙知道端掉了凈慈寺，其實就有點不對勁了。不過當時只顧著吃瓜，沒留意這茬。現在想想，他當時明顯繃著一弦。

陸九萬琢磨了下，忽而記起老趙要去祭拜鎮國公主，忙忙碌碌還沒去，如今正好借著機會去探探況。

回頭眺著掩映在青竹林里的院墻，幽幽嘆了口氣，心說：“老趙啊，為了大家伙的前程，你可千萬別行差踏錯，不然我們這批心腹干將可全玩完了。”

已過末伏，近來早晚涼爽，京師的人們總算可以睡好覺了。只白日太依舊火辣辣，尤其是中午，又悶又熱，搞得人心煩意的。

陸九萬騎馬還好，有風拂面，只是曬得有點晃眼，好在凈慈寺花草樹木多，一寺就迎來涼風。

不知是不是那夜殺傷的人太多，寺里地面干涸跡已滲進了青磚，呈現出洗不去的黑褐，寂靜庭院顯得森森的。

陸九萬拿手扇了扇風，拎著香燭紙錢步小佛堂。

趙長蒙約莫真的尊重鎮國公主，特地派人過來打掃過，佛堂以及周圍干凈了許多，長明燈里重新灌上了燈油，此時靜靜燃燒著，炙烤得屋有些熱。

陸九萬認認真真上了香磕了頭，告罪道：“公家差事，那夜叨擾之，還請公主見諒。”四下瞅瞅，小聲祈禱，“求公主保佑我像您一樣運亨通，不求封侯授爵，但求至一品。”

不得不說，陸千戶野心還是大的。

正事辦完，起在佛堂轉了圈，那夜來去匆匆，沒好生看過，眼下天亮堂，才發現此竟還保留了一些異族風。

鎮國公主果然是個極有主見的人，哪怕是晚年信佛，也是順著自己的心意來。小佛堂的房梁上綁了很多彩線，算算年代，應當是更換過好幾批了。即便如此，到而今也褪斷裂，看上去有種歲月流逝的蒼涼之。

拂去塵埃的青石板上雕刻了許多奇異卻麗的圖案，不過靠近門窗的地方磨損嚴重，線條模糊不清，角落里的圖案又不全，陸九萬橫看豎看老半天沒看出道道來，甚至連正反都沒搞清，就是覺得有點眼，仿佛在哪里見到過。

“煉石族。”陸九萬低聲喃喃，覺得有點古怪。既然鎮國公主如此熱故土，大周立國后，位高權重，紅軍里又有不能征善戰的煉石族將，為何這個部族沒有流傳下來呢？

按理說一人得道犬升天，寒門書生一旦中舉，都會有數不清的同姓之人冒出來序年齡輩分，以求族人互相抱團，壯大自，可以鎮國公主的權勢地位，為何煉石族反而銷聲匿跡了呢？

甚至于小佛堂的牌位主人多是子，立牌位的則是同一人——鎮國公主。煉石族族人的牌位都是鎮國公主親手所書，這說明這些人可能是同一代，至多兩三代人。

一般來說，是后世子孫給長輩立牌位，可鎮國公主是尊位，這麼做是非常不合規矩的。考慮到公主特立獨行的秉，不是不能理解，但陸九萬就納悶這些人沒有后代麼？

公主終未婚，總不能這些人都單到死吧？他們不需要傳承麼？

來了趟小佛堂，想弄清楚的沒清楚，疑云反而更重了。

陸九萬嘆了口氣，去其他房間翻了筆墨紙硯回來，將青石板上的圖案細細拓了下來，待晾干后，折好收懷中，打算找人問問。

剛出凈慈寺，就遇上了過來尋的唐惜福。

“吳良出了白澤衛署，我沒敢跟。”唐惜福低聲道，“老趙讓我也去浙江。”

“嘶……”陸九萬有些牙疼，“你覺不覺得老趙，在迫不及待把咱倆踢出去？”

唐惜福重重點頭：“絕對有問題！雖說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但就咱倆跟老趙的關系，他出了事，咱也別想撇清干系。”

陸九萬沉默了，在思索是裝病好，還是去求求太子師兄，總之賴也得賴在京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