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的，我沒想殺他。”

“我們就吵了幾句，我，我，我不想待在西苑，這里太偏了。有人給我安排了靠近陛下的活兒，他不讓我去，自作主張給推了。”

“他一直都這樣。自己沒上進心，也不讓我出頭。我知道，他收養我，就是想讓我給他養老，本沒想讓我有出息。司禮監的都是他老弟弟，他一句話就能封死我所有的路。”

鄭康安絮絮叨叨的辯解吵得唐惜福腦仁疼，總結下來就是一個一門心思養老又控制極強的老人，遇到了挖空心思往上飛的孫子。

激殺人，案簡單得堪稱暴。

鄭康安對棺槨為何從西安門走不清楚，慌里慌張的年只知道別人怎麼說他怎麼做，至于有沒有人借助棺槨運東西，更是一問三不知。

“誰幫你安排的鄭公公后事？”

“司禮監王公公邊的王文和。他很熱心的，事后還求了王公公，讓我接手爺爺的位子。”

王文和。

那麼巧。

唐惜福倏忽想起王文和特意強調過，貢都是從長安右門押運進皇城的。

小侍是單純介紹況，還是在暗示他西安門一般不走人，從而規避白澤衛重點查西安門？

假使王文和參與其中，那麼很多事都可以講得通。比如，外人如何知道波斯貢；比如，怎麼從庫帶出通明石；比如，走棺槨的北安門為何突然著了火。只因他是掌印太監的心腹，所以行事可以順理章。

唐惜福一面押著套了頭套的鄭康安往西安門走，一面思索案，行到皇城門口，倏然被一把帶著哭腔的聲打斷了思緒。

“軍爺，我爺爺真是宮里的，您，您幫我遞個話麼，求您了！”十六七歲的孩子哭得梨花帶雨，手中帕子整條了，眼著守門，“他鄭越，近來生病了，就想見見家里人。”

鄭越？

唐惜福腳步一頓，敏銳地覺到手底下的年在微微抖。

從側面看，孩子一簇新，服首飾都是近兩年京城新興的，顯然家境不錯。不過口音卻不是燕京的，偏北直隸某個地方。個子不算高，瞧上去怯怯的，一說話淚水滾滾而落，十分好欺負的樣子。

唐禿子將鄭康安甩給門口等候的下屬，轉大步走向孩子，強行出一抹和善的笑：“姑娘可是西苑鄭公公的孫？”

孩子抬起螓首，遲疑著點點頭。

唐惜福瞧著的面容一愣，下意識摘了帽，挲著頭慨好巧——這竟是撒錢砸中他的驢車姑娘。

白澤衛署，陸九萬也在慨好巧。

如今白玉京活蹦跳，包了整條街的酒樓辦流水席，各家長輩自覺不肖子孫安全了，一大清早就陸續過來贖人。

陸九萬麻溜接了臺階，將楊駿塞進勛貴子弟的隊伍，準備一起放了。唯一不太自然的是，別家子弟都有人來接，武康伯府卻屁都沒放一個。陸千戶正琢磨著要不要給他披點偽裝，免得驚了長興教這條大魚，就看到吵吵嚷嚷的大堂里多了個蒙面子——程心念。

程姑娘獨自呆在僻靜角落，茫然著大把大把給白澤衛塞錢的各家管事，頗有幾分手足無措。

陸九萬招手示意出來，小聲問：“怎麼是你來，武康伯府的人呢？”

程心念激地沖施了一禮，結結地道：“伯爺他，他忙。”

陸九萬毫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再忙也不至于連派人接兒子的力都沒有，說白了就是不上心。

程心念尷尬地低垂了腦袋，聲若蚊蚋：“陸千戶，那個，接人得多錢哪？”

陸九萬愣了下，順著的目看向大堂，笑了：“你別跟他們學。那幫紈绔平常上躥下跳，他們家是順勢求我們以后睜只眼閉只眼。楊駿沒犯啥事，就是了牽累，過來做個記錄罷了！”

程心念眼可見地松了口氣，臉上有了些微笑意，由一個小校尉帶著去接楊駿了。

行至月門，姑娘手扶一叢花枝，回首凝視千戶拔颯爽的背影，幽幽嘆了口氣。

廊下綠樹濃，斑駁日影映得雪白墻壁素雅別致。楊駿站在樹下整理著青衫褶皺，跟后敞廳的熱鬧格格不。

其實他不該站在這里，他該站在朝堂揮斥方遒。

程心念遙遙著他，心頭有些不是滋味。

“念念！”楊駿走過來關切地問，“你怎麼來了？我一會就能回家。”

“我不是菟花。”程心念腦海中回著陸九萬的英姿，突兀地開口，“我不需要你照顧，也可以生活得很好。”

程心念雖不知發生了什麼，卻敏銳地察覺出楊駿這一劫跟自己有關。不想再拖累表哥了。

“念念，事都過去了。”楊駿目包容而寵溺，“我們回家。”

“那是我的家，不是你的，你的家在武康伯府。”程心念執拗地跟他掰扯，“你不需要覺得抱歉，我的臉是自己劃的，坑也是我自己踩的，與你無關。”

“念念！”楊駿略略提高聲音，俄而又下怒氣，著眉心嘆息，“先回去。”

“你應該回武康伯府。”程心念倔強地瞪著他，唯恐自己泄了勁兒再一次妥協，“楊駿你聽好了，我程心念有手有腳，能識字會繡花，我可以養活自己。縱使我面容已毀，縱使我名聲不好，縱使我是一個孤，可我依然可以靠自己賺來生活所需。只要不死，我就能活下去。”頓了頓，強調，“不需要男人也能活下去。”

疑與不知所措一并涌上眼眸，楊駿呆呆著，本能地反駁：“你一個未婚姑娘……”

“我可以立戶！”在心底盤桓許久的念頭終于沖破枷鎖，程心念口而出，“你為何總想把我托付給一個男人？你能保證他不是另一個你，另一個陶盛凌？其實陸千戶以前跟我說過，孩子也可以做頂天立地的大樹，而非匍匐于樹下的花草。是我自己缺乏獨自面對一切的勇氣……”

“你信？”楊駿氣急敗壞，“自己都在到相親，你聽的不嫁人？你是能自己跟保甲打道，還是能自己打跑青皮無賴？以后誰給你養老？”

程心念笑了，眼里微微泛出淚花：“你看，你從來不相信我可以。”

楊駿一時失語，再想開口卻聽對方咬字清晰地宣布：“楊駿，你我只是表兄妹，這是你曾經說的。我早已及笄，沒有表兄一直養著表妹的道理。我日后是獨自生活，還是嫁人生子，都與你無關。倘若我嫁人，必然是與他兩相悅，志趣相投，而非僅僅為著他是個男人，為著他不嫌棄我。”

許多次都是程心念看著楊駿離開，這一次搶先轉向外走去。

楊駿呆呆著，太多信息匯顱腦，讓他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理。他著子弱卻堅定的背影，有些回避地意識到原來他們都不是年了。

人的生活殘酷而真實，沒有誰能真正代替誰，沒有誰能一輩子給人做主。

“你把在羽翼下護了半生，想沒想過若所嫁非人，日后該怎麼辦？”陸九萬不知何時出現在他后，語聲淡淡，“你自以為是對好，其實是在養廢，讓在溫鄉里無止境沉淪，連與過去決裂的勇氣都拿不出來。”

楊駿雙肩劇烈抖，闔著想要反駁，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你從來優寡斷，偏又替人決定，關鍵吧，自個兒還是個臭棋簍子。”陸九萬背對著他往月門走，擺了擺手，“等此事了結，都放過彼此吧！”

正午的明艷而熾烈，映得院落廳堂通明一片。蒼翠松柏棵棵立，似乎永不凋零。人生多歧路，此時更改仿佛也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