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佺……”
大鄴皇宮欽天殿,司空鶴就著燈看著信紙上的這個名字。
他的神冷淡,眉眼間看不出喜怒,只有白皙瘦長的手指一下一下輕點著桌面,偶爾發出指甲劃過玉案的聲響。
“衍州州防駐軍主將,朱佺。”他念道,“原來曜王與南部這幾州的駐防軍真的有來往。”
一個渾裝束漆黑的人從影里走了出來:“主上。”
“屬下聽聞,此次南方災民作,各州防駐軍皆不作為,這才導致場面失控,災民鬧至京城告狀。”
“如此看來,曜王應是早就得知南方災,曜王府與此次暴定不了干系。”
他說完后,司空鶴眼簾也不抬,只淡淡地應了一聲,顯然早已經想到。
他抬了抬手,將這封信鴿送來的信塞進了燈燭之中。
火因添進了這額外的燃料而猛竄了一下。
黑人見狀眼皮一跳,自知多言了,連忙誠惶誠恐地躬下去:“主上恕罪。”
欽天殿國師司空鶴座下有東南西北四大主司,這黑人就是東主司沐蒼。只是整座欽天殿,無論是四大主司還是其余使一律著黑,唯有國師本人一襲純白鍍金。
灼灼其華,宛如神明降世,明可驅散四方黑暗。
欽天殿是國師的一言堂,除了他自己之外,誰配大言不慚發表謬論?
沐蒼反應過來自己一時不慎已經犯了司空鶴的忌諱,不過司空鶴卻沒揪著他的這點罪過不放。
他只問:“曜王妃那邊可有什麼消息?”
沐蒼不敢再多顯擺小聰明,聞言老老實實問一答一:“曜王妃只說一切如常,暫時沒發現什麼。”
“如常。”司空鶴聽完卻忽的笑了一下。
他素日里是個沒有緒的,連皇帝問話都回答得冷冷淡淡,這一笑算得上破天荒頭一遭,可沐蒼卻嚇得出了一背脊的白汗。
“別人都已經知道的事,這個曜王的枕邊人倒還不知道,可見確如陛下所言,繼續在曜王府待下去也無用了。”
司空鶴說完這話后又恢復了慣常的冷漠,只是眉眼間多了一尋常沒有的寒氣。
“派去衍州的人手安排得怎麼樣了?”他問。
沐蒼答:“已經安排妥當,隨時都能出發。”
“好。”司空鶴應了一聲,重新取過一旁批了一半的奏折來看。
朱砂在紙張上落下一筆鮮紅的墨,他的語調平平靜靜,仿佛兩瓣皮一張一合間,涉及到的并非數十上百口人的命。
“陛下如今子欠安,太子年,聽不得腥。這事做得仔細些,別傳回來驚擾到圣駕。”
“是。”
“主上,屬下還有一事稟報。”沐蒼又道。
司空鶴批閱著奏章,只淡應一聲,示意他直說。
“這幾日曜王府里飛狗跳,聽說曜王養在后宅的那個人不太安分,正上上下下地折騰。屬下去核實了一下,瞧著如今康健得很,一改從前病弱,像是……大好了。”
司空鶴的筆尖一停。
大好了?
司空鶴眼睛微微瞇起,想到曜王府從外頭請大夫的次數確實比從前了不。倒像是那子上的蠱蟲鮮發作了……
他掩下了眼中深思,繼續往下寫批復:“找個機會將帶回來。”
沐蒼躬作揖:“屬下明白。”
闌珊的燭映出窗外,枝頭寒振翅劃過冷月,拋卻巍峨的皇城一路向南而去。
轉眼天明。
先行去往衍州的隊伍昨日下午就出發了,只留下了兩輛馬車和周瑾寒與凌辰的兩匹馬。
在啟程之前,陸長洲和蔡尚不放心地過來探過。
陸長洲本同穆清葭說些什麼,但一心只撲在命垂危的李菁上,本分不出心來應付其他。
反倒是周瑾寒見他的視線一直往馬車里面瞟,面無表地擋在了他的面前。一凜然寒氣,凍得人骨悚然。
想說予穆清葭的況說不,陸長洲也只能之后再找機會告訴了。
胡太醫暫時被留了下來,用以在楚云遏到達之前控制李菁上的毒蔓延。
穆清葭整宿整宿地守在李菁的邊,生怕一錯眼,邊的這個孩子就停止了呼吸。
與李菁都是來自于掖廷的罪人,看著李菁上的傷和他小心翼翼的模樣,穆清葭時常覺得像是在看小時候的自己。
曾經的以年的軀承了家破人亡的苦難,挨了打,了罰,大雪天赤足跪在結了冰的水池邊洗服地板,到暈過去又再醒過來時,最希的就是有人能夠拯救。
那時候沒有等到這個人,如今遇到李菁,只希自己可以為這個人。
仿佛救下了李菁,同時也就是救下了小時候的自己。
他們在后一個驛站暫住了下來,就這樣等了兩日,楚神醫終于風塵仆仆地趕到了。
他原本也是跟周瑾寒約好的要隨他同去賑災的,只不過臨時要去采些藥才沒同時出發。接到凌辰的信時他已經在半路了,之后便晝夜不停地趕過來,馬都跑死了三匹,進驛站時渾都是黃土。
胡太醫正對著周瑾寒迫的冷臉發愁,楚云遏一來,他總算得到了解,將病歷移后他就窩回了后廚,說給穆清葭煎安胎藥去了。
彼時穆清葭生熬了兩天兩夜,剛回房睡去了。李菁邊只有周瑾寒呆著。
楚云遏跟周瑾寒要好,當著他的面也沒什麼忌諱,又大張旗鼓地凌辰把李菁的吃食和用藥全都拿過來重新驗了一邊。
只不過跟胡太醫驗的時候不太一樣,他在驗完每塊糕點是否有毒后,又挨個將它們掰開碎了,弄得點心盒里一團糟。
周瑾寒看得皺眉:“你這是做什麼?”
楚云遏用小木勺撥了撥盒子里的這些陷兒,片刻后眼睫一,顯然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他背對著周瑾寒又靜默了半晌,神有些復雜,好一會兒才施施然將小木勺往盒子里一丟,端著手轉:“冒昧問一句,這些東西除了床上這小家伙之外,沒有第二個人吃了吧?”
周瑾寒不知道他葫蘆里賣什麼藥,但也如實回答:“這盒是簪煙送給葭兒的,只有菁兒一人吃了。另一盒我賞給了羅與凌辰等人,他們應是分了吃了。”
楚云遏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原來如此。”
“究竟怎麼回事?”
“看來是無心之失。”楚云遏收起了醫箱,提筆在紙上寫起藥方來,“這小家伙中的不是什麼奇毒,只不過你的那位紅知己為了風雅,做這盒子點心時用的都是二十四節氣的時令食材。可這樣一來,便導致許多的材料食相沖,了大寒之。”
周瑾寒走過來看著點心盒里被翻了一團的餡兒。
楚云遏瞥過去,抬抬下:“看到沒?比如那些蟹蟹黃和旁邊的柿子,再比如另一邊的鮮筍。這些點心太過糯,吃多了本就積食。再這麼多東西混在里面,自然損人本。”
他嘆說道:“你的那些手下多半也就一人吃了一塊,素質又強,當然是沒有覺的。但這小家伙豆丁似的人,腸胃哪兒能跟他們比?一口氣貪吃多了,便發出來了。”
“即便如此,也不該嚴重到危及菁兒命才是。”周瑾寒道。
“原本是不會的。”楚云遏將藥方遞給周瑾寒,“然而我如果沒猜錯,你們行軍之時多有燥熱,故而隨行軍醫多會開一劑清熱提神的涼藥煮湯水給你們喝。點心吃多了膩口,便要喝下許多的水。就是在這兩相作用之下,大寒加大寒,他才會中毒至廝。”
周瑾寒住了拳:“既然是如此簡單的況,那庸醫竟敢說查不出來。”
他怒不可遏地朝門外喚道:“凌辰!”
“王爺?”
“將胡太醫那廝給本王提來!”
“誒等等,等等。”楚云遏阻止了,對凌辰擺擺手,“你先下去,我同你家王爺還有話說。”
“做什麼?”周瑾寒冷著臉。
“王爺,我且問你。”楚云遏道,“若我不與你解釋許多,只告訴你是這盒子點心里多為食相沖之,吃多了便會引起中毒,你作何想?”
燭臺上的燈火快熄了,被日一蓋僅剩茍延殘的一點亮。
周瑾寒被楚云遏問得一愣。
他錯開了視線,沉聲道:“你也說了,簪煙應是無心之失。又怎知行軍途中喝的都是加了涼藥的水?若是知道,即便為了不傷及我,也不會備下這些。”
楚云遏看著周瑾寒的表。
他掩下了眼底的暗,只又道:“那是因為你了解,所以你信。可他人卻并不了解也沒法相信。”
“這種為了爭寵不擇手段的戲碼,想必那位胖太醫在后宮里看得多了。當他得知這盒點心是你府里的人特地做了送給王妃的,你覺得他會怎麼想?”
“曜王府的宅之事,除了我這個唯恐天下不的,遍大鄴還有哪個不怕死的敢在你面前明說?再加上涼藥的方子是太醫院老一輩就留下來的,若要細究,保不齊這鍋得胖太醫自己背。這要換了是我啊,多半我也只想打哈哈蒙混過去了。”
“好在他的良心還在,自己沒了主意就你找我過來,好歹能夠救下這個小家伙。”
說到這里,楚云遏才抖了一抖手中的藥方單子:“行了,問題都找出來了,趕讓你的人去抓藥吧。”
周瑾寒沉默地克制了半晌,從楚云遏手里扯過藥方:“凌辰!”
看著周瑾寒出門的背影,楚云遏臉上玩世不恭的笑意淡了下去。
隔壁房間,穆清葭睡得并不沉。
故而楚云遏敲門進來的時候,迷迷糊糊地也睜開了眼。
“喲,王妃醒著呢。”
楚云遏手里端著一碗安胎藥,也不等穆清葭同意就邁進了門,跟進出自己家一樣。
因只是小憩,穆清葭也沒外,只是卸了頭上的釵環,看起來素雅得。
被覃榆扶著起了,神疲倦而憂慮,問道:“神醫怎來了我這里?菁兒呢?他怎麼樣了?”
“他沒事。”楚云遏坦然坐在桌邊,端著雙手抬著下,兩撇八字胡上翹,看起來極不正經。“凌辰已經照我的方子抓來了藥,胡太醫在后廚煎了。”
穆清葭聞言驟然松了一口氣:“沒事了就好,沒事了就好……”
端正地向楚云遏行了一個禮:“多謝神醫了。”
“王妃客氣。”楚云遏上說得好聽,坐在座位上倒是得坦然。
他素來是不喜穆清葭的,如此做派也在理之中,穆清葭并未在意。
外頭天已近正午,薄薄的日過窗紙打進來。普通驛站用的窗紙自然不是曜王府中那薄如蟬翼的白紗宣紙,黃而昏厚,好在屋子里也還算亮堂。
安胎藥還有點燙,穆清葭一時便沒喝,只覃榆去將自己常就藥的鹽漬話梅拿來。
楚云遏一邊看著覃榆翻箱子,一邊呷了口茶,忽的問:“王妃不好奇李菁是怎麼中的毒嗎?”
穆清葭聞言向他。
他們分坐在桌子兩邊,靜默之下有些對峙的意味。
“神醫特地過來,總不至于只是為了給我送一碗安胎藥吧?”穆清葭笑道。
兩相對壘,省去了虛與委蛇,楚云遏一時都有些不習慣穆清葭的直白。
他第一次察覺到,穆清葭上是有些棱角在的,只是從前面對他的冷嘲熱諷一向沒表現出來罷了。
“王妃總算懶得再裝了。”楚云遏冷哂了一聲,“我還計算著得再多久才能看到你出狐貍尾來。”
“能被司空鶴選中的人,想來也不會是什麼良善單純之輩。”
“是否良善單純,各人有各人的評斷標準。”穆清葭不甚在意,“神醫是王爺的摯友,覺得我來歷不明心機叵測,我也是明白的。”
“你倒承認得爽快。”楚云遏道。
鳥從窗頭過,黑影在眼前一閃。
楚云遏收起了幾分不正經,收回視線淡聲道:“李菁吃的那盒點心的確有問題,用料食相沖,都為大寒之。”
覃榆抱著懷中的食盒過來,聞言張了張口,但到底沒出聲,只憂心忡忡地站到了穆清葭后。
穆清葭眼簾一抬:“有毒嗎?”
“雖談不上有毒,但吃得多的也傷人。”楚云遏輕嘆了口氣,“好在李菁胃口小,每一種只嘗了一口,若是整盒吃完,怕是華佗在世也得留下病。”
他話鋒一轉,向穆清葭:“我聽王爺說,這盒點心,本來是簪煙姑娘送給王妃你的。”
穆清葭神平靜:“神醫想說什麼?”
“曾聽曜王府里的下人談起,說王妃有孕之后極喜甜食。這盒點心做得香甜綿,暖糯可口,該是很合王妃的口味才是。”
楚云遏的眼睛瞇了一瞇:“那王妃為何自己不吃,原封不整盒都給了李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