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天門鎖
周翡看向霓裳夫人,霓裳夫人也正好回頭看。
此時四下並不清淨,興南鏢局留下一群幫忙的人都在,因此兩人誰都沒說話,只是對視了一眼,便各自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
所謂“心照不宣”,其實也不需要特別多的默契,只要兩個人瞭解的差不多,心裡在又恰好在想同一件事,就很容易通過細微的表領會對方的意思。
周翡心裡想的是:“是我魚太師叔當年中過的那種毒嗎?”
霓裳夫人用輕輕一眨眼代替點頭,給了一個肯定的答案——不錯。
周翡深吸一口氣,負手將春山背在後,沉默地站了一會,瞥向謝允。
謝允手長腳長,方才被暴的扔在拉草帽的小推車上,上不免有好多地方蹭著地,這會布的外上沾滿了塵土,裡面包裹著窩窩囊囊的大棉,穿出去能直接加丐幫。他的眉心微皺著,或許是因為粘的皺紋掩住了幾分氣神,顯得十分疲憊,看起來落魄極了。
周翡低聲問道:“夫人有辦法嗎?”
霓裳夫人意味深長地回道:“我要是有辦法,方才被我兌走的那對‘大馬猴’,恐怕就不會到永州來了。”
這話在外人聽來,似乎前言不搭後語,全然不知所雲。
周翡的目卻輕輕一閃,從霓裳夫人這句話裡聽出了幾重意思——
第一,魚老他們當年解毒,與海天一有不可分的關係。
第二,霓裳夫人顯然瞭解海天一的部分,卻並不是擁有者,那麼很可能在邵說的話是真的,就是個“見證守”的人。
第三,猿猴雙煞果然是為了海天一來的,此時在永州城裡的很多人恐怕都是被那小小的水波紋吸引來的。
依照林伯所說,羽班雖然如今不怎麼在江湖上走,但二十多年前,也曾經位列四大殺手。
殺手做的自然是取人命的行當,什麼樣的會去請一個殺手來做見證和保人呢?
然而此時,在大庭廣眾之下,周翡實在不便開口探尋這麼敏的真相,這些盤錯節的想法在腦子裡只停留了片刻,隨即便被抹乾淨了。
周翡輕輕吐出口氣,沖霓裳夫人行禮道:“多謝夫人——呃,還有一件事想請夫人幫個忙。”
片刻後,打發了閒雜人等,李晟幫忙將謝允安放在一間新開的客房中,問周翡道:“鎖哪?”
那是一個樣式古怪的手銬,鎖扣機關嚴謹,顯得十分厚重,手銬有一對,中間有鐵鍊子連著,一端鎖著謝允,一段還打開著。
此名“天門鎖”,鑰匙有九把之多,而且解鎖時必須按順序。這是羽班主霓裳夫人借的,保證結實,這位前輩的原話是:“別說區區一個他,就算一邊鎖著李徵,一邊鎖著殷聞嵐,只要沒有鑰匙,他倆也掙不開。”
霓裳夫人給的東西很有保障,堪稱叟無欺,至今連一條裂紋都沒有的“春山”就是最好的佐證。
周翡聽李晟這麼一問,猶豫了一下。
把這廝在床上是指定不可行的,謝允在兩大北斗夾擊下都能不敗相,想必不會對的床板床柱一籌莫展。
還沒等想好,李晟便道:“鎖在你手上肯定不行,他是男的你是的,不方便。”
周翡:“……”
原地將這話消化了好半晌,卡在嗓子眼裡那口氣才算順過來:“李晟,你是不是想打架?”
李晟拎著手裡的鋼鎖,神是大哥似的嚴肅,顯然並沒有開玩笑。
周翡惱怒,然而不便和李晟當面爭論這種事,因為怎麼說都彆扭,於是只好遷怒到謝允上,靈一閃想出一個損得冒煙的主意,說道:“鎖他自己腳踝上。”
李晟:“……啊?”
周翡一把推開他,自己手,將謝允擺出一個蜷的姿勢,搶過李晟手裡的鎖,把天門鎖的另一端“哢噠”一下,銬在了謝允的腳腕上,那鐵鍊約莫有一尺來長。
這一鎖,謝允倘若再想跑,哪怕他輕功蓋世,也只有“團一團在地上滾”和“貓著腰單蹦”兩種姿勢了。
李晟蹭了蹭自己的鼻子,暗自打了個寒戰,頭一次覺得自己小時候將周翡得罪得有點狠。
他連謝允是怎麼被抓住的前因後果都沒來得及細問,便敷衍地告了個辭,著牆跑了。
客房中終於只剩下一個周翡和一個淒慘的謝允。
周翡在謝允清淺的呼吸聲中反復踱步,然而章程不是用腳丫子踩出來的,直到把自己轉暈了,才只好停下來,順手將謝允腰間的笛子取過來,擺弄了片刻,學著他的樣子吹了幾下。
沒學過,自然吹不出聲來。
笛子在手中“噓噓”的,好像一直在嘲笑。
周翡一邊百無聊賴地瞎吹,一邊思量著,是否還要再單獨拜會一次霓裳夫人,再求說一說這“骨青”,哪怕骨青不甚瞭解,是不是還能求說說海天一?
忽然,周翡不知胡按了哪個孔,瞎貓了死耗子,那啞笛子突兀地響了一聲,短促又尖銳。
周翡自己把自己嚇一跳,茫然地看了看這小木管,好像沒弄清它怎麼還會出聲。
突然,驀地抬起頭來,目微凝,盯住門口,隨手將那破笛子扔在謝允的枕頭上,謹慎地拎著刀走到門口,一把拉開房門。
門外果然有人,來人正抬著手準備叩門,一下落空,跟周翡大眼瞪小眼片刻,卻是他背後的蛇等得不耐煩了,催促似的發出“嘶嘶”的靜——門口站的人居然正是那毒郎中應何從。
周翡看了一眼他背簍隙中時時現的蛇頭,雖然不至於害怕,也覺得有點頭皮發麻,猶疑地打量著面前這毒郎中:“這位……”
應何從不知是從哪個山裡冒出來的,見了生人,他招呼都不打,家門也不報,直眉楞眼地遞過一個草帽——這草帽是周翡扔在謝允頭上的,被霓裳夫人揭下來之後,不知隨手放在了什麼地方,後來也就沒人在意了。
應何從將草帽翻過來,說道:“我看到有人不小心灑了點茶水上去,開水立刻就不冒煙了,手一,才知道這裡面是冰涼的——我想見見那個中了骨青的人。”
周翡:“……”
哪來的自來?
周翡皺了皺眉,沒有讓路,戒備地將長刀卡在門邊,十分不技地裝傻道:“什麼骨青?尊駕幹什麼的?”
應何從端著一張腎虛的俊臉,一本正經地回道:“我做應何從,是個養蛇人,有人我‘毒郎中’,但那是他們瞎說的,我只喜歡收藏各種天下奇毒,不會給人看病。剛才你們抬進去的人上中的毒必定是當年北斗廉貞的‘骨青’,我不會看錯。”
裡面躺著一位不知還能活幾天的傷病號,這個奇葩卻跑來說“你中的毒好稀罕,我好羨慕,能不能給我看看?什麼……解毒?哦,不會”。
周翡覺得自己的脾氣可能是方才都耗在謝允上了,這會有些懶得發作,竟沒把這養蛇的連蛇再人一起打出去。
想了想,說道:“不行,你又不管看病救人——憑什麼讓你看?”
應何從說道:“我可以送給你一條蛇,你挑。”
周翡:“……”
有病嗎!
大約是臉上的嫌棄之太過明顯,應何從臉上懊惱之一閃而過,絞盡腦地思索了半晌,他又道:“我雖然沒有解藥,但是可以仔細給你講講骨青。”
周翡面無表地與他對視了片刻,錯讓開:“進來。”
應何從大喜,臉上出狂熱神,活似守財奴挖出了一座金山,還張兮兮地了手。進屋以後,小心翼翼地將他的背簍放在一邊,圍著謝允轉了幾圈,試溫度似的將手指懸在謝允鼻息之下,繼而又驗證出了什麼一般,了然地點點頭。
周翡雖然沒抱什麼期,卻還是忍不住追問道:“怎麼樣?”
應何從十分高興地說:“時日無多。”
周翡的腳跟在地面狠狠地了一下,“嘎吱”一聲響。
應何從毫接收不到的憤怒,興致地說道:“骨青三個月之必能將人凍一乾,瞧他這樣子,約莫是兩個多月以前中的毒?對了,廉貞不是死三年了嗎,誰還能下這樣的毒?”
兩個多月……
周翡一愣。
兩個多月以前,謝允還整天跟混在一起,正是從邵回四十八寨的路上。當時有條件下毒的,大概也就一個馬吉利。
可是周翡又想起謝允突然出手截住谷天璿的時候,谷天璿那聲不似作偽的驚詫。
如果連“巨門”都不知道謝允的份,馬吉利更不可能那麼消息靈通,那他實在沒有理由單單挑著謝允這個看似不相干的外人下手。
就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應何從已經給謝允把了好一會的脈,他一驚一乍地“咦”了一聲。
周翡激靈一下,目又投向他。
便聽應何從喃喃道:“這個人力這麼深厚,怎麼練的?”
周翡:“……”
的拇指用力摳了一下春山刀鞘上的紋路,有點想把應何從扔出去。
卻見應何從不用扔,便自己“騰”一下站了起來,拉磨驢一樣在屋裡走了好幾圈,越走越快,袖間幾乎帶出風聲來,然後他陡然定住腳步,大道:“我知道了!”
周翡木然地看著他,已經不期從他裡聽出什麼高論了。
“我知道了!”應何從搶上幾步,一把擼起謝允的袖子,只見他胳膊上有幾個明顯的淤痕跡,好似針剛剛紮出來的,青紫青紫的,乍一看有點像死人上的斑。
“這……有點像‘搜魂針’。”應何從一句話便將周翡楔在了原地。
腦子裡“嗡”一聲。
“……銀針本不會留下什麼痕跡,即便生手不小心紮出,一兩天也早該好了,只不過中骨青之毒的人質特殊,一旦有磕,皮下的就會被自己凍住,這才數月不散。”應何從飛快地說道,“我明白了,這個人的毒肯定是早就有的,只是當時有人以極深厚的力灌注於他上,制住毒發,再以法封住他的經脈……”
應何從唯恐周翡不明白似的,比劃道:“就是等同於建一座牢房,骨青是賊,強橫的力是看守,只要看守不擅離職守,就能一直住骨青——只是不知道他吃錯了什麼藥,竟然自己使了一種類似‘搜魂針’的法子出了力……喂,你聽懂了嗎?”
周翡其實很久之前就有類似的猜測,否則也不會任地追謝允追這麼久,然而真真切切地聽見應何從這麼從頭道來,還是有種被人打了一悶的覺。
直恨不能掐住謝允的脖子,將他活生生地晃悠醒,再沖他大吼一句“誰要你救”。
誰要你多管閒事的?
四十八寨災也好、劫也好,跟你有半個銅子兒的關係麼?
管了閒事掉頭就走,然後悄無聲息地死在某個別人不知道的犄角旮旯裡,是不是覺得自己特別偉大?特為自己?
應何從見沒反應,莫名其妙地問道:“那麼複雜嗎?”
周翡猛地抬頭問道:“如果找到當年大藥谷的歸丹,就能解毒對不對?”
“嗯。”應何從點頭,然而周翡還沒來得及振,應何從便又給潑了一盆涼水,他說道,“若是剛剛中了骨青的人,吃上一顆歸丹,只要下半輩子不離開水氣沛的地方,活到七老八十也沒什麼問題,不過他麼……”
應何從看了謝允一眼,漠然地說道:“他跟骨青一起過了不知道多年了,那玩意要是棵苗,早已經長進他裡了,別說是歸丹,就算是雷火彈也炸不開啦!”
應何從自以為說了句頗為機智的俏皮話,然後就“機智”的被周翡連人帶蛇一起扔出去了。
一條小“竹葉青”從背簍裡了出去,沒頭沒腦地一通狂奔,嚇得幾個路人“哇啦哇啦”一陣,應何從急忙連滾帶爬地追了出去。
謝允是小半個時辰之後,才醒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