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殷沛

謝允話沒說完，突然一頭。

周翡吃他的黴運已經吃撐了，一看他的作，立刻默契十足地連頭都沒回，橫刀就砍，原來是方才那活鬼似的敲鑼人不知怎麼往這邊飄了過來。

刀刃撞上銅鑼，周翡的刀太快，看似是揮了一刀，那鑼卻頃刻間響了一片，堪比敲鑼打鼓喜迎新媳婦。

敲鑼人一撤手，銅鑼四周立刻長出了一圈利齒，那鑼盾牌似的扣在他手臂上，活像扛了個刀槍不的烏殼。

此人輕功極高，再加上一白，越發詭異可怖，偏偏周翡的蜉蝣陣越走越，兩人轉眼間在原地轉了約莫有七八圈，簡直讓旁觀者都眼花繚。

周翡刀法為一絕，跟蜉蝣陣搭起來更是絕配，可這敲鑼人抱著個可攻可守的銅鑼盾牌，像個蜷在殼裡的王八，教人無從下口，而且無論蜉蝣陣怎麼千變萬化，他好像總能先一步察覺。銳利者常不能持久，何況周翡年輕，積累不深，這麼長久地跟他磨下去也不是辦法。

謝允看得直皺眉，四下尋了一番，突然扭頭沖進客棧，不知從哪找了個銅盆出來，朗聲道：“阿翡，法寶來了，速戰速決！”

周翡：“什……”

沒問完，就聽後“嗡”一聲。

周翡吃了一驚，腳不沾地地閃開，只見一個碩大的銅盆破空而來，當當正正地撞在鑼上，撞出一聲石破驚天的巨響。

銅盆邊給那豁牙的鑼撞了個口，嘰裡咕嚕地彈了出去。

周翡一抄手將破的“法寶”接在手裡，看清了此是何方神聖，差點回頭給端王跪下磕頭。

這打得正熱鬧呢，一個破銅盆趕來搗什麼？

可惜人家不給五投地的機會，那敲鑼人先是被砸過來的銅盆嚇了一跳，往後退了一步，隨即很快反應過來，又捲土重來。

周翡手裡舉著個礙手礙腳的銅盆，扔也沒地方扔，左支右絀地用銅盆當盾牌擋了幾下，這通響，震得自己耳朵都發麻，簡直好像化雷公電母。

然而很快就發現了這銅盆的妙——那敲鑼人原來眼神有點問題，半夜三更裡需要靠鑼聲的靜定位，加上一個搗的盆，他頓時了個沒頭的蝙蝠，方才鬼魅似的法了！

這謝允怎麼什麼都知道？

他這麼多年到閒逛，是不是仗著輕功好跑得快，滿世界聽牆了？

那吊死鬼似的敲鑼人很快出破綻，周翡抬手將銅盆丟到一邊，“咣當”一下，敲鑼人下意識地跟著響偏了一下頭，然而這一刻分神已經致命——周翡一帶拉回長刀，半點不拖泥帶水地抹了他的脖子。

再一回頭，發現謝允那廝已經不見了，四下掃了一圈沒找著人，突然，面前落了一個小石子，周翡抬頭一看，見他竟不知什麼時候上了房頂，正沖招手。

周翡趁縱躍上一棵大樹，腳尖在樹梢上一點，倏地上了房頂。

謝允一拽的袖子，裡還顛顛地胡說八道：“拐個小人私奔嘍！”

說完，他預自己得挨揍，未卜先知地抬手抱住頭，誰知等了半天，周翡卻沒手。

謝允詫異地一回頭，見周翡挲著沾了跡的刀柄，問道：“打王爺犯法嗎？”

謝允道：“打誰也不對啊，毆打庶民與毆打王子同罪……”

他本意是勸說土匪向善，不料土匪一聽到“同罪”二字，就放了一百二十個心，當即提起一腳便將謝允從房頂上踹了下去。

謝允像只九命貓，雖然是滾下去的，但在空中十分舒展地翻了個，落地時已經調整好了姿勢，幾乎悄無聲息地飄落在馬廄旁邊。

他一手扶著馬廄的木頭柱子，驚魂未定似的道：“分寸呢，分寸呢？男人閃了腰是鬧著玩的嗎！”

周翡蹲在房頂上，睜著一雙大眼睛問他：“哎，你真是端王爺嗎，會不會……”

本想問“會不會是他們認錯人”，但是轉念一想，聞煜雖然同萍水相逢，但看起來是個靠譜的人，應該不會犯這種錯，於是話音一轉，問道：“……是你投錯胎了？”

謝允的張了又閉上，愣是沒想出應該怎麼接這句話，啞然片刻，終於忍不住扶著腰笑了出來：“不錯，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阿翡——這都能讓你看出來？我真是越來越喜歡你了！”

說著，他三下五除二從馬廄中拖了兩匹馬出來，將一段韁繩丟給從房頂上跳下來的周翡：“放心，聞將軍是你爹手下第一打手，青龍主從他手裡討不了什麼好……咦？吳姑娘？”

周翡回頭一看，只見吳楚楚不知什麼時候也出來了，雙手還抱著個小小的包裹，氣吁吁的。

周翡皺眉道：“這裡刀劍無眼的，你出來做什麼？快回去！”

吳楚楚猶豫了一下，期期艾艾地說道：“你、你們這就要走嗎？東西都帶齊了嗎？”

謝允笑嘻嘻地回道：“跟著我抬就能走，什麼都不用帶，沒錢了……”

周翡面無表地接道：“去要飯。”

謝允驚詫道：“你怎麼知道我還幹過這一行？是不是見我年輕貌，跟蹤過我來著？”

周翡：“……”

周翡其實看得出，吳楚楚不想獨自跟聞將軍他們走，南朝無親無故，孤苦伶仃一個孩子，去投奔一個從不認識的人，投奔的人只聞其盛名，從未見過，人品好不好、脾氣好不好，一概不知道，確實令人惶然恐懼。

可是周翡自己風裡來雨裡去，隨時能跟人拔刀手，也實在不方便帶著，只好有意危言聳聽，想讓吳楚楚自己回去。

周翡心想：“怪只怪我本事不夠大吧。”

要是能像外公一樣就好了，跺一跺腳，整個武林跟著震三震，當年帶著一個重傷的、一個手無縛之力的，還能大搖大擺地從北往南，想去哪就去哪，哪用顧忌那麼多？

以吳楚楚的家教，斷然不會開口強人所難，一時間，“可不可以帶上我”這句話怎麼都說不出來，眼淚都快下來了，就在進退兩難的時候，一隻手突然從後過來，一把扣住的脖子。

吳楚楚被迫仰起頭，連聲都發不出來。

只見那分明被花掌櫃封住道的小白臉居然不知怎麼自己站了起來，他半張臉都藏在暗，鼻樑高而細窄，下尖削，角含著一點笑意，越發像個傳說中殺人吮的妖。

他越過吳楚楚的頭頂看向周翡他們，輕聲道：“別，我雖然本領稀鬆，比不得南北刀這種了不起的大人，可掐死個小丫頭還是不難的。”

周翡一看見此人就戾氣上湧，森然道：“你大可以試試，一頭髮，我活片了你。”

小白臉似笑非笑地看著，側頭在吳楚楚頭髮上輕輕嗅了一下，品評道：“我覺得這個姑娘比你好看一點，孩子，細細的才好，整天打打殺殺的，小心長一臉皺紋……哦，也對，我忘了，通常你們都活不到能長一臉皺紋的年紀。”

周翡了殺心，心神自然落在手中刀柄上，短暫地關閉了的伶牙俐齒，一言不發地盯著那小白臉。

小白臉沖眨眨眼睛，又笑道：“再說，我看起來難道像個怕死的人？”

這時，沉默了許久的謝允忽然道：“阿沛。”

那小白臉聽見自己的名字，目一。

“唐突了，我聽紀大俠這樣稱呼閣下。”謝允彬彬有禮地沖他笑了笑，然後一張就說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話，“想必閣下大名便是這個了，那麼敢問尊姓，是否是‘殷’呢？”

周翡沒聽明白，心說姓“”還是姓“”有什麼區別？

那小白臉的臉卻倏的變了，整個人就跟被瘋狗咬了似的，嘶聲吼道：“你說什麼！你知道什麼！”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用力，掐得吳楚楚真快斷氣了，哆嗦得像一片秋後的枯葉。

花掌櫃不知什麼時候潛到他後，那小白臉暴怒之下心神失守，竟沒能察覺，被獨臂的花掌櫃一掌打了個正著，他踉蹌一下，不由自主地往前撲去，周翡毫不遲疑地一步邁上去，探手扭住那小白臉的小臂，一拉一拽中帶了點分筋錯骨的意思，“嘎啦”一聲便將他的小臂關節卸了下來，同時接住吳楚楚，往後一甩丟給謝允，提刀便要宰了對方。

兩個聲音幾乎同時落下——

“住手！”

“慢著！”

周翡的刀刃離倒在地上的小白臉只有一線，油皮都破了，生生地停了下來，森冷的刀一閃，便收槽中，映得刀下之人臉一片鐵青。

出聲的一個是謝允，一個是紀雲沉。

紀雲沉先低聲下氣地說道：“我沒料到他竟然學了青龍主的移之法，一時失察，實在抱歉。”

那殷沛人在刀下，依然孜孜不倦地試圖找死，聞言大笑道：“難不你以為我青龍教是個幌子？”

怪不得這小白臉給什麼吃什麼，鬧了半天是積聚力，等著夜深人靜沒人防備的時候再殺人逃跑。

紀雲沉沒搭理他，誠懇地對周翡道：“可否請姑娘饒他一命，看在……”

周翡預備著他只要敢說一句“看在我的面子上”，就在這小白臉脖子上開個。

這紀雲沉婆婆媽媽、磨磨唧唧，天天頂著一張活膩了的晚娘臉，也不知道給誰看，要不是被他連累，花掌櫃也不至於自斷一腕，他不說替朋友出氣，反而給這小白臉求。

雖然花掌櫃本人沒說什麼，周翡一個外人也不好做些強行替別人打抱不平的事，但這不妨礙看紀雲沉不順眼。

幸虧紀雲沉的臉沒那麼大，只聽他口中說道：“看在李老寨主的面子上。”

周翡：“……”

好懸好懸才把準備在邊的“算哪蔥”給咽回去，噎得好不胃疼。

謝允在後低聲道：“阿翡，是真的，要是我沒猜錯，此人是殷聞嵐之後。”

周翡愕然道：“……‘山川劍’？”

山川劍就是“雙刀一劍”中的那一劍，劍乃君子，自古十個練武的，起碼得有六七個使劍，但凡能靠劍闖出名頭的，大抵都不是一般人，山川劍殷聞嵐和枯榮手那些年名、風頭無雙的不同，他是正經八百出名門，一輩子穩紮穩打，最後大晚、自一代宗師。

殷氏曾經興盛一時，風頭無雙，他武功奇高，為人又大方，德高重，江湖中已有數百年沒出過號令群雄的盟主，山川劍在世的時候，卻真能一呼百應，雖無名號，卻是群龍之首。

可惜，殷氏地中原，不像四十八寨那樣偏安一隅，有山川做屏障，南北對峙的時候首當其衝，自然不能獨善其。

當年七大北斗聚齊殷家莊裡，迫殷聞嵐投向北朝。

堂堂山川劍，連正統大昭趙氏都沒有依附過，怎麼肯晚節不保投靠偽朝？殷聞嵐自然不肯，只是他當時年紀大了，倒也沒什麼鬧事的心，一時生出歸的念想。可惜不招風的樹除了矮就是死了，殷聞嵐一再避讓，終究沒能躲開險惡的世風。

殷聞嵐怎麼死的，至今仍然是眾說紛紜，到了周翡他們這一代人，只大概知道殷聞嵐暴斃而亡，此後殷家莊分崩離析，像無數淹沒在塵埃中的門派一樣，斷了傳承。

周翡的目緩緩落在刀下的小白臉上：“他？是山川劍的後人？”

周翡的神實在太驚詫，不知怎麼刺激了殷沛，那小白臉驀地一咬牙，竟向刀刃上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