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3章 武備（下）

蘆棚裡靜了一陣子。

外界觀衆們仍在看著院本演出，這會兒故事到了大周皇帝郭寧縱馬陣。各類院本戲目演到自家的傳奇皇帝，俱都用心，此刻飾演郭寧的，便是這個行院班子裡有名的藝人，扮相威風，一舉一也灑好看，觀衆們連聲喝彩，已經忘了方纔的小小曲。

孟珙站在趙方的後，看一看李雲若有所思的神，再看看尹昌鐵青的臉，有點得意。

棗是孟家幾代經營的地盤。孟珙的祖父孟林離開軍隊以後就定居在此，用嶽鄂王所授的兵法部勒本地百姓壯勇，使之能在世中自保。數十年來，依附孟氏的百姓足有數萬人。

孟珙的父親孟宗政自豪偉，有膽略，從開禧年間出沒疆場，十數載裡威名赫赫，孟宗政的十個兒子也都各有所長，共同將棗建設了一座強有力的軍鎮，抵在北軍必經之路上。

周宋兩國既是伯侄之國，也是敵國。這個“敵”，指的不是敵對，而是國勢足堪匹敵的意思。既然國勢匹敵，兩家就不了彼此稱量，而棗孟氏的忠順軍，每回都是南朝的急先鋒，同時也是阻止北方勢力向南滲的一面大盾。

隨著棗城外平虜堰的完工，孟氏忠順軍的力量說翻了兩番也不爲過。而這巨大的變化，北方周軍全然被矇在鼓裡。

孟珙已經想象得出，今日散會後，得知這個消息的各部周軍都要重新調度，一場又一場忙下來，新年肯定過不安穩，心裡肯定憋屈，之後一年半載裡，因爲宋軍在調度上的便利，周軍應對起來，也必然焦頭爛額。

“原來如此……”

先開口的是尹昌：“貴方的人手調度，其實一直就有端倪。不過，此前趙大使你到吹噓，說要在江陵重修五代荊南高氏所築的上中下三海，並設八堰聚水，以爲遏敵之計……我們都以爲，那些人財力，是投向江陵府了。”

“江陵府一面阻江，三面平陸，北軍鐵騎南下，無法抵擋。所以，需要以水代兵，水勢四合，高可注而下，卑可限戎馬。這是江陵府數代主政之人的想法，趙大使你決意將之實現，乃是順理章。但這些佈設，歸到底，都是模仿貴國當年在河北以水代兵的老套路，鐵騎縱橫往來，有千百種辦法繞開。這些水澤放在我們眼裡，全然無用。”

說到這裡，尹昌搖了搖頭：“故而我方的探子和我們這些將帥，都只將此當作笑話，徹底疏忽了藏其後的容。”

“棗方向呢？”李雲問道。

“至於棗方向，忠順軍這幾年和我方的蔡州鎮南軍對上，忠順軍的孟宗政和鎮南軍的燕寧，兩家各施本領，在桐柏山裡倒也鬧騰得有趣。不相干的衆將只當個樂子看，而相關的衆將也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山區，只當棗周邊的消息阻斷，是爲了掩蓋忠順軍針對山間對峙的調度。不將校因此嘲笑宋人小題大做，竟那麼張一點小小衝突，也有人說，燕寧和孟宗政兩個，果然是土豪和土豪能對上眼……”

說到這裡，尹昌忍不住嘆氣。

一個小小的屯田區，外帶幾個軍事堡壘，算不得什麼大難題。真要兩國開戰，大周以萬馬南下，便是十個、百個平虜堰也能踏平。對此尹昌有絕對的信心。關鍵是，宋人居然保有這種辦機大事的能力。

周宋兩家在貿易上的往來切，隨之在軍事政治上，兩家都很難向對方保。尹昌就一向覺得，自己看南方宋軍向宛如反掌觀紋，絕無半點。但宋人居然悄無聲息地著邊境實現瞭如此規模的興造？

這可不是三五十人在桐柏山裡的滲！這至用數千甚至上萬民伕，還得本地百姓全力配合才行！這麼多人的作，這麼長時間的工程，大周事前一點都不知道！

此等本事用在防，會使大軍南下的路途上全無徵兆地遭遇關隘、堡壘、城寨。就算尹昌不把它們放在眼裡，宋人若將此本事用在進攻呢？

如果趙方不是著邊境聚集上萬民伕砌牆壘土，而是聚集數萬軍隊呢？

當然，若數萬軍隊集結，若大周的探子遲遲發現不了，那相關人等都可以引刀自盡了。可如果宋人用不著瞞數年數月，只要瞞數日呢？

棗城外的平虜堰，已經證明宋人有這個能力。無論大周意如何，至京湖三路的宋軍，可以發蔽且威力十足的反擊！

趙方適才也說了，因爲有屯田區的支撐，忠順軍的規模已經擴大三倍，並且軍中還有從北方購買的大量馬匹。如果他們猝然進攻，鄧州武勝軍和蔡州鎮南軍該怎麼應對？如果他們另有進攻的方向，開封府是不是得趕南調兵馬，去查堵？

如果兩家廝殺，己方還需聚兵，宋人卻能頂著你的臉，老大的耳刮子直接往死裡扇……無論最終結果如何，周軍這眼前虧，是吃定了。

最可笑的是，宋人能將己方武備提升到這程度，離不開鉅額錢財支撐。而這錢財，還是從大周這裡賺的！

尹昌心中火氣，忍不住罵道：“整天想著撈錢，撈錢，最後養出一羣狼崽子來！”

孟珙在旁冷哼了一聲：“你這老兒，胡言語什麼？你說誰是狼崽子？不怕吃小爺一頓拳頭嗎！”

尹昌此前把南朝的荊鄂都統制和北國的鎮南軍節度使全都稱爲土豪，語氣裡頗有幾分玩笑意味。孟珙覺得這是有意挑釁，早就不快，他又看尹昌著常服，卻鼻青臉腫，只道這是剛被李雲責打的某個本地員。

好傢伙，這廝被打得眼珠子都快散黃，鼻樑也歪了，還是的。大周國的兒們都這麼了得嗎？

見孟珙張又要再說，趙方連忙喝道：“休得無禮！你眼前這位，對兩家局勢如數家珍，可不是尋常人！”

說著，他端詳尹昌兩眼，隨即施禮：“若我沒猜錯，是南京尹留守當面。”

“正是尹某人！”尹昌瞥了孟珙一眼，向趙方拱手示意：“趙兄，你這個手下很好鬥啊，有意思！”

孟珙在開封城裡，還一會兒箭、一會兒出言挑釁，膽子委實大到了極。麾下的小將如此狺狺，至說明一點，那就是宋國的京湖制置大使絕不弱。不僅不弱，還很有強的底氣。尹昌此前對宋人的判斷，恐怕是有點誤差的。

李雲一直盯著趙方展開的地圖，這會兒才直起腰桿：“能在棗開闢出如此場面，對大宋是好事。趙大使能全程瞞過了我們，足見手段，功之後及時通報我們，也足見誠意。好在兩家又不曾戰陣廝殺，這等都是小事，不足大驚小怪。我只有一不明白，想要請教。”

“李郎中，請講。”

“這一整套的屯田水系，喚作平虜堰……”李雲用手指一地圖上的平虜堰的三個字：“卻不知，貴方要平的是什麼虜？”

“自然是與我大宋爲鄰，時刻砥礪爪牙的北虜！”孟珙道。

“嘿！”尹昌怒極反笑。

李雲眼神一閃：“你說的該不會是我們吧？趙大使，這話不對。我們是漢人，不是北虜。”

章節報錯 分給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