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兵強將勇，大周的軍人向來有絕對自信。畢竟北方經歷數十年紛擾，諸多軍將大都縱橫沙場多年，惡戰無數。莫說郭寧從河北帶出的嫡系，就算紅襖軍舊部，以至各地金軍餘脈，公平的講，能在新朝立足的，都曾趟過山海。

這些武人組的軍隊，便如筋骨強健的巨人，力大無窮。唯獨因爲營養虧損，導致格瘦削。但在大周建立以後，巨量資源傾注下去，便自然而然地充足，愈發壯碩如山。

尹昌平日裡時常校閱開封府諸軍，對各地兵馬也有了解。他說南京路的四萬大軍裡，能有兩千名堪與孟珙相較的箭好手，有那麼一點吹噓分，卻也差不太多。

畢竟大周是興之國，周軍將士看南朝，便如當年雄踞中原的大宋看南唐。那句赫赫有名的“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也是許多周軍將士所思所想。

大周建立以來，因爲貿易收的加持，已經在軍隊裡製造出了許多富翁。但能得到此等富貴的，畢竟還是職位較高的將領們，普通將士們也有好，卻無不想要立功，以贏取更大的富貴。

他們的目標，自然只有南朝宋國。所以尹昌能有這樣的膽量，並非一意孤行，某種程度上講，也是相當部分南方周軍將士人同此心。

說到這裡，尹昌索放開了懷，繼續道：“李郎中，我在開封三年，不是幹吃白飯的。這三年裡，南朝各路各軍的形，我們哪有不知道的？便如你請來這位趙方趙大使，他在南朝邊疆帥臣裡，算是極有才能的一個了，我們對他，也不敢了防備。可是你知道他這幾年，參與了與我方的幾門生意？你又知道，他手裡撈了多錢財？”

“願聞其詳。”

“茶、酒、鹽、瓷、藥材，至五個大項，此人都有手。爲此還挪用了大量南朝宋國撥付的軍餉以作回易。是去年一年裡，他在這上頭賺到的錢財就不下四十萬貫！”

說到這裡，尹昌看看李雲神。見李雲毫不驚訝，他眼珠一轉，便明端的。

“是了。李郎中，這自然瞞不過你。畢竟和南朝做生意的那些商行，十有八九背後都站著你們左右司。甚至趙方此來，多半也是爲了和你談生意吧！”

“咳咳，荊湖等地，自是魚米之鄉，產出富饒。與他們往來，我大周也有利可圖。”

“那是自然。你李郎中的生意手段，我們都久仰了。但眼下只說那趙方……這趙方名爲帥臣，畢竟是個文人，和我們這些靠刀劍過日子的，不是一回事。你猜，這廝拿著每年四十萬貫的好，還能有多心思在打仗上？你猜他每年金山銀海落袋，底下人究竟能落到什麼？底下的普通兵將都能和他一條心麼？”

說到這裡，尹昌擡手指了指蘆棚上那個神嚴肅的年輕人：“宋人不弱？趙方不弱？還是這個孟珙的小子不弱？他們憑什麼？”

“我現在還不知道，不過，一會兒就能知道了。”

李雲應了句，也擡起手。他向那蘆棚揮了揮手，很快引起了孟珙的注意。孟珙彎下腰，向趙方說了幾句。趙方隨即出喜，站起來，向李雲略頷首。

李雲加快腳步，往那蘆棚走去，尹昌舉步跟上。

此時戲班上下眼見蘆棚中人沒生出什麼新的幺蛾子，便壯著膽子繼續演下去。悠揚曲聲再度響起，迅速吸引了觀衆的注意。

李雲等人很快就越出人羣，登上蘆棚。蘆棚很大，二層的樓梯口，掛著兩盞沒點起的琉璃燈。李雲走上階梯的時候，趙方已經在這裡恭候。

大周的左右司郎中，同時也是活躍在大宋臨安行在之人，在大宋的宰相面前也能說得上話，這樣的人，一牽扯了周宋兩國太多的權貴，又代表了太多藏在水面下的利益。這利益之大，已經凌駕於兩國軍政關係之上，就連爲京湖制置大使的趙方也其中、深得其利，不得不對李雲格外客氣了。

趙方很客氣，李雲的態度則似乎嚴肅了點。他的臉上沒什麼笑容，神裡甚至還帶著點疑慮。

沒落座寒暄，也沒互通姓名，李雲直接就道：“去年，年前，我都邀請過趙大使來開封做客。那兩次，趙大使都回絕了，我本以爲，這次在開封，還是會見到勉之先生或者扈將軍。”

勉之先生指的是湖北轉運判遊九功，扈將軍指的是鄂州兵馬都統扈再興。這兩人，都是趙方的得力助手，而且很顯然，也都深度參與了趙方和李雲之間的生意往來。

尹昌忍不住冷哼一聲，心想：“左右司的人，手得實在夠長。”

趙方只作不聞，微笑道：“這一次需要通報的，是過去三年裡，兩家回易往來帶給我方的重要果。我思前想後，非得自家來一趟，才顯得尊重貴國、貴方的付出。”

李雲嘆了口氣：“不瞞趙大使，我今早才趕到開封，手頭另外還有些事，本來沒多想這次會面。總覺得，兩家合作多次，已經了朋友，今番可以暢飲酒，好好敘一敘。”

“此亦我所願也。”趙方文縐縐地道。

李雲搖頭：“不，不。趙大使親自前來，絕不是爲了。我估著，你通報之事，對於我大周來說，未必是什麼好事。”

趙方輕笑幾聲：“李郎中，你可完全猜錯了。這一樁事，對你我兩家的合作，絕對是好事。請看……”

說著，他從泡袖裡取出一封卷軸，將之在桌面上鋪開。

李雲和尹昌同時向前半步探看，只見這卷軸上描畫的，居然是南朝宋國京湖三路的地理。尤其在近兩國邊境的棗一帶，著筆墨尤多。

“這是？”

“過去三年裡，我方在棗修築平虜堰。平虜堰自棗城至軍西十八里，由八迭河經漸水側，水九阜，建通天槽八十有三丈，溉田九千頃，立十莊三轄，使軍民分屯，去年收八十萬石，今年更多。做這件事，靠的自然是咱們兩家生意興隆，前前後後到我手裡的數十萬貫錢財，都已經著落在這一帶了。”

也許是被勾起了辛苦回憶，說到這裡，趙方嘆了口氣，慨地說道：“要在貴方的眼皮底下，悄無聲息地經營起這麼大一基業，著實艱難。好在貴方給的錢財很厚，我以此驅使下屬們辦事的底氣就足。前前後後折騰了許久，到這會兒總算底定……”

如此規模的屯田，用的民力不知道有多，何況棗距離大周邊境纔多遠？雖說隔著桐柏山的餘脈，可是從新野到棗，快馬奔馳不過大半天的事。周軍哨探諜的日常往來，不覺得有任何阻礙。

可是，在趙方主說起之前，無論是左右司的探報，還是南京統軍司下屬的偵騎，全都沒有提起此事。這麼大的工程，真就被趙方完全瞞下來了！

李雲和尹昌全都臉一沉。

趙方繼續道：“以這片屯田和附屬的十三軍事堡壘爲基礎，棗的忠順軍，已經擴軍到了原來的三倍；武甲冑的配備數量，則是原先的五倍。對了，自貴國東北地購買的戰馬數千匹，也都良。我來此，便是想請李郎中將這個消息代爲轉告貴國的南京統軍司、蔡州鎮南軍節度使司，免得貴國誤判了局勢，徒然在桐柏山深浪擲貴方將士的命。”

南宋紹定元年，孟珙在棗城修建平虜堰，史載溉十萬頃田，軍民分屯，收十五萬石糧。以京西南路的耕地面積來看，溉田未免太多，以宋時糧食畝產來算，收糧又未免太。其中的道理我不懂啊，所以這裡姑且把數字調整了下，適合講故事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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