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黎爾曾經問過開面館的李伯伯,「遇晴天暴雪」是誰寫的。
那瘦金字在一眾對仗里特立獨行,狂肆絕倫,是看字,就讓人對寫字的人產生無盡的聯想。
李伯伯回答:“是一個跟你年紀差不多的男孩子,他家里好像出事了,心特別不好。今天好像還是他生日。”
黎爾后來攀折了一枝杏樹樹枝給他,要李伯伯幫著轉。
“如果他再來,把這個給他吧。生在春天的人,一輩子應該都要過得若春和景明。”
溫知宴拿到生長了白小花的纖細樹枝的時候,是那一天的傍晚,李伯伯專門騎自行車去蘇月巷的巷弄里挨家挨戶的找他。
李伯伯知道他有時候會來這一帶,陪他看病或者聽戲。
因為外形太出挑,出太顯赫,甚至連字都寫得太狂傲清明,李伯伯清楚的記住了人中龍的年。
李伯伯找到年的時候,他在蘇月巷盡頭的小橋橋下,一個人站在河邊悶煙。
春日黃昏,落日下墜,他修長的影映在河堤的堤岸上,顯得暴戾又寂寥。
李伯伯把自行車停穩,走下河岸,將手里的杏樹花枝遞給溫知宴,像一個負責投信的郵差一樣,告訴他:“有人托我把這個轉給你,今天是你生日,看完你在我面館里寫的字,想讓你看杏花開了。”
溫知宴愣怔了一下,瞧著中年男人為他遞出的花枝,這是出矜貴的年第一次收到這樣不是花錢換來的禮。
“每個春天,杏樹都會開花,想讓你看到這個變化。”
十六歲的溫知宴用沒夾煙的手接過了杏樹的花枝。
白的小花綴于纖細的花枝上,他有印象適才他在那間小面館的院子里,見過花樹在春里爛漫的模樣。
可是在十六歲生日這天接到哥哥溫覺淺辭世的消息,他覺得那些花枝上盛放的白像春天下起的暴雪,將他漸次滅頂的淹沒,讓他的心變一塊徹底寒冷的堅冰。
李伯伯瞧了瞧長長的河堤,溫和的告訴年道:“來年若春和景明,一起去看杏花開了。我覺得接的下闋比你接得好。”
李伯伯說,溫知宴這樣驕傲的人,是經不住世事不如意的打擊的,因為他早就習慣了擁有,怎麼會甘愿接失去。
停了停,李伯伯說:“爾爾,不過爾爾的爾爾,是個很明堅強的姑娘,好好長大,以后再遇,不要讓瞧不起你。”
那是溫知宴第一次知道黎爾的名字。
后來他最喜歡的四字語是,不過爾爾。
不是語書里的,不過就這樣罷了的意思;而是被他個人所重新定義了的,過不去爾爾這個人的意思。
想起了跟黎爾的初次遇見,是在溫覺淺去世的那一天,正好是他十六歲的生日。
去溫泉泳池游泳回來的溫知宴在四季雪套房里捻滅了手里燃燒一半的煙。
現在季節是早春,溫覺淺都離開這個世界那麼多年了,他的父母并未意識到那樣的失去對溫知宴造了什麼樣的傷害,他們還在期待溫知宴為了第二個溫覺淺。
當初溫覺淺也不想照他們的意愿做跟結婚,現在,他們把這樣的期待留給溫知宴。
他們在一次次的試探溫知宴的底線。
門鈴響,有人進來。
溫知宴穿著黑綢系帶睡袍,坐在沒開燈的房間里吸煙,面孔線條銳利,皮冷白得發。
他的酒跟干酪已經被客房服務在兩個小時之前帶來,但是他們沒帶來花枝。
現在是早春,璃城的花樹都還是枯枝。
可是,這一瞬,有人就是為他帶著花枝來了。
黎爾帶著自己為男人親手做的杏花,笑著朝他走來。
先去找后勤部的阿姨借了針線包跟小剪刀,去更室里找了自己一件櫻的綢料連,將擺剪下一抹,然后用小剪刀心的剪出細細的碎屑來,再用針線將那些碎屑錯落有致的在一起,制一顆顆繁復盛開的花朵,最后將它們用強力膠水粘到一截枯樹枝上。
在北方難以盛開的春,黎爾親手為溫知宴做了一枝花枝,來寄給他。
“溫,你想看的杏花開了,我給你帶來了。”
穿著黑套,腦后盤著發髻的黎爾來到溫知宴邊,將手里親手為他盛開的花遞給溫知宴。
輕彎黛眉,沖他甜甜笑著。那明笑意宛若為他再次帶來一地春。
溫知宴掠黑眸,手接過,發現這個花枝是如此的特別之后,低聲問黎爾:“哪里來的,你們酒店的人給我做的?”
黎爾回答:“不是。”是他老婆給他做的。
下一秒,改口,“算是吧。我也是酒店的人。那個布花是用我的綢子的布料做的,抱歉,沒有找到開花的杏花樹,璃城的春天氣溫偏低,酒店花園里的很多樹都還是沒有迎來發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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