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近侍來報：“陛下，有人候見。”

郭寧咕咚咚嚥下一大口粥，抹了抹。他問道：“什麼人？”

這近侍能在皇帝面前伺候，自然是個機靈的，往日裡郭寧隨口說些什麼，他就能把事辦妥。向郭寧介紹況的時候，也會提前說得清楚，都不用郭寧詢問來者是誰。

但這會兒，郭寧開口詢問，那近侍猶自猶豫。他思忖了下，才苦笑道：“陛下，一時不知從哪裡說起，在外頭候見的，足有好幾十人呢。”

“好幾十人？”

郭寧忍不住輕笑幾聲，略側，對呂函道：“你不喝粥麼？趁熱喝。”

“屋裡炭火甚旺，我不急；一會兒靖兒醒了，剛好陪他。”

“那我先出去見一見客人。”

隔著數重高牆，便是行宮的正門。

郭寧不是深居九重的貴人，他做皇帝的風格，大約是了耶律楚材這個契丹人的影響，非常像是按著四時捺鉢隨巡遊會見的大遼皇帝。他駐在哪裡，都會隔三差五召見下屬，行宮門前大片空地總會停著車駕或馬匹。

許多皇帝的舊部、故也都可以隨時求見皇帝，於是經常會看到某個斷了的老卒和朝廷一二品的大員一起，在門口候著。

當然，畢竟大周朝不是草臺班子，制度在逐步完善。今年起，皇帝的舊故友求見，就不必在行宮門口排隊，直接向近侍局遞申請即可，會有專人負責安排他們和皇帝的行程。

所以會候在行宮門口的，都是正經有職位的朝廷員，有資格覲見皇帝的臣子進去了行宮，留在外頭的僕役和下屬們還一個個昂首，想著不能給主人丟臉。

但這會兒，空地上沒見車駕，也沒見任何趾高氣昂之人，只見到數十人面如土，跪伏著也不。

這些人裡，昨日李雲出面一溜牽扯出來的，是胡仲珪、王扣兒等幾個，另外好幾十個，李雲是真沒顧得上。也不知道他們究竟幹了什麼，以至於心虛這樣。

李雲本人也在隊列裡。起初衆人在門前候著，他也一起等。過了會兒，左右一羣人畢竟心虛，陸續都跪了。這樁事本來與李雲無關，他是被攀扯進來的；他接手調查才一天，事就鬧得這麼大，也不是他的責任，而是皇帝突發奇想的結果。所以李雲盤算過以後，和衆人一起跪了，臉上的表比旁人還要悽苦三分。

在場員們看來，自然是因爲他爲左右司的負責人，平白無故地牽扯進了局。有消息靈通的，還曉得更深一層的緣故，只道他是遭了錄事司裡某個小人的謀劃，生生送了個小娘子到他房裡，激起了他年輕人的勁頭。

隨後一環扣一環的事，又都牽扯到了他兄長李霆的舊部，故而他才發了蠻勁，一路順藤瓜。結果還沒查出個正經的子午卯醜，皇帝便直接回返天津府，勒令各方自家整肅。

左右司是皇帝邊的要署，左右司郎中更有監察之責，但李雲一向把力放在南朝爲主，殊手本方的閒事，這趟奔走果然什麼都沒做，事推進全靠皇帝自家的威風。

未能及時揪出影響軍務、致使轉運緩慢的諸多責任人，已有尸位素餐之嫌了；說不定皇帝還會責怪李雲擅自行事，打草驚蛇？

這可就有點不妙了，怪不得一向滿臉春風的李郎中，這會兒滿臉晦氣，像是見到皇帝，要被重重責罰一樣。

在場衆人說起來，都是導致李雲此刻垂頭喪氣的罪魁，其中數人還和李雲有些，一起喝過花酒，這數人當即彼此使個眼。

常言道，水至清則無魚，何況大周踐阼，多得武人之力。這些武人出的吏們，有的有權，有的有錢，日常行事出格難免，只不過沒鬧出大子，上頭高擡貴手罷了。也正因此縱容，他們纔會昏了頭，竟人策，去影響軍糧轉運。

聽說皇帝得報以後，只帶五十騎飛馳趕回，可見對這種私下裡擾軍務的形惱恨之極，這批人全都嚇得魂不附。

從昨晚到現在，他們忙著到滅火補，宛如瘋狂。有人往各方承諾好，把自家積攢的家當捨出了大半；也有人強撐病連夜奔走，這會兒臉蠟黃，眼圈都漆黑了，顴骨凸了出來。

何況皇帝答應寬限一日，供衆人收拾首尾，卻沒答應不再追究。誰到知道，皇帝下以寬，眼裡卻不摻沙子，待會兒若有重罰嚴懲，大家都得生著……此番背的罪責會到什麼地步，自家究竟要吃什麼苦，會不會掉腦袋？大冬天的，衆人驚恐糾結，冷汗出了三四，渾似在冰窟裡了。

倒是李雲的責任，怎麼都比其它人輕得太多。靠著和李雲飲酒作樂的，說不定我們今日還得求他緩頰幾句。

當下有人保持著跪姿湊過去，一拍脯低聲道：“李郎中，這些事，怨不得你。我們敢作敢當，絕不攀扯你，陛下問起來，你一定是有功無過！”

這番話倒也，不料李雲滿臉怒，張口便罵：“攀扯？你們倒好意思攀扯我麼？什麼莫名其妙的糟心玩意兒，都纏了上來……你們來惹我！都老實跪著吧！應對南朝的事，本不是你們該手的！一羣蠢貨！淨給我添！”

衆人都是地方上有頭有臉的，被當面這麼罵了通，都覺臉上掛不住，連忙膝行散開些。

他們都是軍隊裡資深的將士出，個個都有出生死的功績，其中有兩個，還是當年陳橋驛裡披掛黃袍時，在外圍搖旗吶喊的。所以就連皇帝都要顧念一點分。

有這樣的資歷，眼和見識不會很差，被叱了幾句，衆人裡腦筋比較靈活的便想起一事。

李雲是一手主導和南朝商業往來之人，在南朝有無數的朋友和衆多商業夥伴，彼此結千萬縷的聯繫。只消大周和宋國的貿易往來不斷，李雲本人和他的左右司，都會從中不斷獲取利益，擴張自權柄。

自家一行人，這趟呼應南方某些高的想法，意圖把皇帝的注意力從北面拽回，轉而向南朝用兵……這等於是在砸李雲的飯碗，他哪會有半點好聲氣？

想到這裡，衆人心中凜然。隨即又想到，皇帝忽然折返，是得了他人報。此前衆人懷疑，這報或者是錄事司的徐瑨所發，或者是天津府尹張林的手筆，現在看來，保不準就是李雲乾的！

這小子年紀雖輕，不是好相與的。他這會兒滿臉沮喪，說不定心裡正抱怨，沒能抓住機會把大家夥兒一網打盡哪！

存了這樣的想法，衆人看李雲的眼神就漸漸不善。

場中氣氛正張時，行宮角門一開，有個近侍探頭出來張了張，招手道：“李郎中，陛下要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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