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當日,瑞雪紛飛,屋檐和樹枝下都掛滿了長長的的冰凌,晶瑩亮,映著大紅燈籠的,明艷艷的,說不出的彩照人。
老夫人當家,水玲瓏的丫鬟想要出府便容易了些,早早地,水玲瓏便向老夫人領了個牌子讓葉茂出府買點兒東西,對于別人來說今天是個合家團圓的日子,可于而言卻是——
算了,和他們從來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上輩子不是,這輩子更不可能是了。
“奴婢給大小姐請安。”從福壽院出來回玲香院的半路上,杜媽媽“偶遇”水玲瓏,杜媽媽恭敬地行了一禮,揚起笑臉道,“這是膳房新出的椒鹽餅,奴婢知道大小姐喜歡吃辣,特地摻了紅辣油,但也放了連翹,所以不用擔心上火。”
“杜媽媽有心了。”水玲瓏笑著說完,枝繁雙手接過。
杜媽媽恭敬如常:“奴婢能有今日多虧大小姐照拂,大小姐的好奴婢沒齒難忘,誰才是奴婢唯一的主子,奴婢心里清楚。”
這時,趙媽媽抱著兩匹玫紅的花緞子從另一條路上經過,看樣子是要給水玲月送去的,那種料子水玲瓏認得,矜貴得很,只得三匹,云禮所贈。秦芳儀越是對一個人好,那人越是離倒霉不遠了。這點不論前世還是今生,水玲瓏都深有會。
水玲瓏收回視線:“你辦得不錯。”
“是大小姐教得好。”杜媽媽不敢居功,從老夫人重用,到趙媽媽會伺機向套話都在大小姐的意料之中,討好老夫人或許不算太難,可把每個人的心思都揣度得這麼確,絕非一朝一夕練就的本領,跟這種妖孽斗法,實在不敢多來一次,惟有忠心不二,但求富貴榮華。
水玲瓏出一個淺淺笑容,若鈴蘭在靜謐的天地徐徐綻放開來,雅致含韻,寫意舒,但也著一子不易接近的清冽華貴:“杜媽媽客氣了,祖母年事已高,杜媽媽多為祖母排憂解難也算全了我一片孝心。”
杜媽媽的眼珠子左右一,笑道:“是!奴婢一定好生替老夫人辦事!”
枝繁一手提食盒一手給水玲瓏撐傘,并注意與大小姐保持一尺的距離,大小姐高興時或許會拉拉你的手,不高興時也可能拉拉你的手,但除非生死關頭,否則你千萬別主往上湊,會發飆。
猶記得上個月大小姐過門檻時,阿四討好地扶了一把,結果被大小姐丟進柴房,劈了一天一夜的柴。
再久遠一些就是大小姐初回府當日抱了老爺,回屋后泡了一整個時辰的澡,知道的說抱了自己的爹,不知道的還以為剛抱的是一坨屎。
二人往玲香院走去,走了幾步,水玲瓏臉上的笑容消失不見:“水玲語怎麼樣了?”
枝繁低音量,表很是小心謹慎:“奴婢聽說三小姐醒來后跟馮姨娘大吵了一架,吵什麼不清楚,但杯子盤子摔了一個又一個,也不知是誰摔的。”
水玲瓏看向枝繁,發現眉頭皺:“你可是覺得哪兒不對勁?”
枝繁點頭:“奴婢在府里呆了八年,雖說比不得柳綠和葉茂是家生子,但與奴婢同時府的老鄉正好在三小姐的院子里當差,這些年林林總總的消息奴婢也聽了不,馮姨娘和三小姐都是出了名的溫和子,莫說摔東西,便是講話大點兒聲都是不曾有過的,而即便馮姨娘責罵了三小姐魯莽行事、害人終害己,三小姐也不該還才是。”
“是啊,真的……很奇怪呢。”或許,水玲語知道自己一雙手廢掉再也無法調香做胭脂,是以大變?水玲瓏目視前方,若有所思地呢喃了一句,又道,“你的老鄉什麼名字?”
“綠兒,原先是個二等丫鬟,翠兒死后,被提拔到三小姐邊去了,不過和奴婢是同鄉的事別人并不曉得,娘做了寡婦才帶著嫁我們村兒,府時用的是原先的戶籍。”枝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再不像從前那樣藏著掖著邀功了。
水玲瓏側目看了一眼,會心一笑,但也沒急著表揚或賞:“去鐘媽媽那兒領二兩銀子,按照綠兒的喜好備點薄禮,了一等丫鬟,知道的東西想來也會慢慢多了。”
“是。”
水玲語畢竟是馮姨娘的親生兒,由不得水玲瓏不多個心眼兒,救過水玲清不假,但坑了水玲語也真,沒辦法,錙銖必較、心狹隘,翻起臉來六親不認,別說與泛泛的水玲語,哪怕是幫過的馮姨娘突然舉著刀子沖過來,也會毫不猶豫地先割了對方的腦袋。大抵這輩子,就是個惡人了。
……
葉茂買完東西回府時,紛紛揚揚的大雪已經停了下來,背著包袱,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雪地里,呼吸吐納到空氣中形一道道白的霧氣,走著走著,包袱有些從肩上落,抬手擼正。
突然,兩名眉清目秀的年嬉笑著朝葉茂沖了過來,也不知是走路不長眼,還是刻意為之,跟葉茂撞了個結結實實,一濃郁的脂味兒鉆鼻尖,葉茂打了個噴嚏,隨即,一屁坐在雪地里。
痛倒是不痛,可包袱掉了,忙撿起來重新掛在肩上,再看了來者一眼,發現不認識對方,想開罵,可又不想給大小姐惹事,于是咽下這口火氣,站起拍了拍上的雪,打算就此離去。
這兩人,模樣之俊是沒得挑了,更兼細皮,還敷了薄薄的脂,比子更人。其中一容長臉,名喚長風的年攔住了葉茂的去路,頗為傲慢地道:“怎麼?撞了人就想跑?”
葉茂皺眉:“明明是你們撞我!”
長風瞪大了一雙桃花含眼:“喲!牙尖利死不認賬啊!你瞧!爺的東西都被你給壞了!”
葉茂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雪地里赫然躺著一大片碎裂的瓷塊,原先形態已辨認不出,不懂古玩,卻也知它的工藝和澤度極好,下意識地打了個寒,但很快會過了意:“雪是的!什麼東西掉雪地里還能摔碎?你分明是故意找茬!”
不說是個憨丫鬟麼?這哪里憨了?圓臉,名為長安的男子翹起蘭花指,用帕子掩面,鄙夷地睨了睨葉茂,仿佛多看一眼都臟了他的瞳仁珠子:“嘖嘖嘖,你皮糙厚,撞破了東西有什麼稀奇的?這樣,你雖然撞壞了我們爺的東西,可我們也不是蠻不講理之人,你把銀子賠了就是了,一共五十兩,看在你是個窮酸丫鬟的份兒上,你十兩。”
十兩那也是四十兩,三年的月錢加起來也沒這麼多,葉茂皺眉頭,呵斥道:“你怎麼不去搶?我沒錢!”
長風似是不信:“沒錢?那你包袱里頭是什麼?啊?拿給我看看!”
“不給。”葉茂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著他們,一出包袱,他們肯定會毀了里面的東西泄憤,他們就是找茬!笨,但這點眼力勁還是有的。
長風上前一步,咬牙道:“給不給?你給不給?”
葉茂又后退幾步:“你們是誰?這里是尚書府,你們不許隨意撒野!你們別這樣……再這樣我人了!”這兩人看著好面生,說是小廝,但又容貌清秀、裝扮得,說是貴人,可還差了那麼一大截兒氣度。
長風大踏步上前,朝葉茂直直撞去!
葉茂一個過肩摔,將長風撂倒在了雪地里,長風痛得嗷嗷直:“哎喲!我的腰喂,斷了斷了!”
長安見狀,把香帕子塞進懷里,吐了口唾沫,兩手揚起蘭花指,咬牙一瞪,“咿——呀——”也朝葉茂撲了過去。
葉茂被雷得里焦外,癟了癟,形一晃,不費吹灰之力便躲開了長安的攻擊。
吃了滿口雪的長風這時得了空擋,拿出準備好的辣椒,一腦兒地撒向了葉茂!
“啊——”葉茂一聲痛呼,竟是辣椒沒了眼底,火辣辣的,像巖漿一樣灼燒著的眼睛,再也睜不開。
二人見狀,急速上前將葉茂踹倒,開始拳打腳踢,并扯了葉茂的包袱,里邊的蠟燭和紙錢滾了一地,長風不屑嗤道:“還以為是什麼寶貝?護得跟命子似的!原來就這破玩意兒!山就是山,進了凰窩也改不了是賤種的事實!”
二人一頓狂踩,確定這些東西毀得一干二凈了才吐了口唾沫在葉茂的臉上,拾起碎瓷甩袖離去!
直到他們消失不見,躲在樹后的福兒才敢跑出來,福兒抓了一把干凈的積雪,幫葉茂的眼睛做了簡單的清洗,并用帕子了臉上的唾沫,關切地問道:“你沒事吧?他們是大爺的書,你怎麼會惹到他們呀?”
葉茂一大早便出府買東西,是以,并不知曉大爺和二爺已經歸家,這會兒正在福壽院陪老夫人,福兒正是得了消息,準備水玲清過去見兄長的。
“我沒惹他們,是他們故意整我。”葉茂忍住渾疼痛,把碎紙錢和蠟紙一點一點放進包袱里收好,“多謝你了,福兒妹妹。”
福兒看了看那些祭祀死人用的東西,想問葉茂家里是否出了事,但尚未開口,葉茂便拖著沉重的步子離開了。
玲香院。
水玲瓏看著遍鱗傷的葉茂以及包袱里毀得七七八八的香燭和紙錢,一言不發。
葉茂跪在地上,將剛剛發生的事一字不地和盤托出,爾后,靜靜等待水玲瓏的怒火,在看來,這回就是自個兒做錯了,沒能替主子辦事。
一屋子人,鐘媽媽在算院子里的開支,柳綠在繡香囊,枝繁在熨裳,聽完葉茂的陳述,全都停住了手里的活計,齊刷刷地看向水玲瓏。毋庸置疑,這是一起惡意的“瓷”事件,那句“山就是山,進了凰窩也改不了是賤種的事實”本是在指桑罵槐。自從老夫人的子有了好轉,對大小姐多加照拂,大小姐的日子雖說比不得嫡,可較之庶妹好了太多,加上太子與諸位貴人也對大小姐表現出了不俗的青睞,們作為奴才不免有些得意忘形。尤其大夫人被奪了權之后,們更是覺得從此海闊天空、高枕無憂了。但今日倆書的舉無異于在們頭頂狠狠地敲了個警鐘:嫡庶有別、子不同!
就在幾人以為事已經惡化到難以接的地步時,更糟糕的事發生了:福兒送了水玲清去福壽院,順路前往膳房領午飯,卻不小心腳底打,一手按進了滾燙的油鍋里,辣油將整條小臂炸了焦黃,現在已然被送往莊子里養傷了。
鐘媽媽等人面面相覷,們明白,說是養傷,其實是等死。府里不收干不了活的人,也不留快死的人。
福兒為什麼會發生這起意外呢?膳房的作區是不允許外人進的——
比起意外,幾人更傾向于相信這是一場有計劃的謀,因為福兒幫過葉茂,所以遭到了瘋狂的報復,是不是以后但凡誰親近玲香院的人都會被整得無完?
屋子里靜得只剩呼吸和吞咽口水的聲音。
鐘媽媽笑得訕訕:“意外而已,呵呵,意外。”
言罷,見沒人理,垂下頭,并攏有些抖的雙。
水玲瓏幽冷如月的眼眸里靜得瞧不出毫漣漪,仿佛沒察覺到危險的來臨,亦或是兒就不擔心。
記得福兒,那個特別單純善良的小丫頭,一笑頰上還有兩個淺淺梨渦,很清秀可。上次福兒還笑嘻嘻地說城東的李記臭豆腐好吃,城西的黃記花燈好看,其實城東早沒了臭豆腐,城西也沒了花燈,福兒對集市的印象仍停留在五年前剛被賣京城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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