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夏初嵐回去換了一男裝，只說要出門，也沒說去幹什麼。趙嬤嬤本不放心晚上出去，但有思安和六平跟著，城中還有巡鋪，也就沒有攔著。

夜市集中在幾條主要的街道，如同白日一樣喧鬧。整條街燈火如龍，人熙攘，小販沿街賣。有固定的鋪子，也有挑擔子推車的浮鋪。賣的東西很多，有各食：羊脂韭餅，糟蟹，香辣罐肺，臘，姜蝦，脆螺，蠣……整條街都瀰漫著香氣。

崇明看了暗暗流口水，六平和思安便給他買了很多吃的，熱地招呼他。他先看了看顧行簡，等到顧行簡點頭，他才放開膽子吃。到底是孩子心，也不再冷冰冰的，跟六平和思安兩個人算是了。

顧行簡吃得很，夏初嵐特意買了一家很好吃的羊荷包給他，崇明立刻阻止道：「使不得，我家爺吃素的！」

夏初嵐只能順手遞給崇明了。原來他是茹素的，怪不得這麼瘦。

他們走到一位賣素餅的老者面前，顧行簡停下來，拿出銅錢買了一個，閒談起來：「老人家，聽你的口音好像是北方人？」

老者點頭道：「這位先生好耳力，老朽是開封人。二十年前帶著一家老小逃到南方來的，二十年咯，這口鄉音還是改不了。」

顧行簡又問：「這幾年景如何？」

老者練地舀出米漿，平攤在鐵板上，說道：「剛來那會兒老是打仗，整日裡沒個安生的，吃住也不習慣。這幾年好多了，生意也做得不錯。可還是老想著回去，日日想，夜夜盼，也不知朝廷什麼時候才能打回中原，祖墳跟都在那兒呢。先生，您的餅，拿好咯。」

顧行簡接過餅，道了聲謝，默默吃著往前走了。

夏初嵐看他好像在想事，便沒有說話，安靜地走在他的旁。思安跟六平嬉鬧，回頭看了他們一眼，兩個人便不敢再鬧了。崇明咬著鮮的羊，打量夏初嵐。這位姑娘可真是七竅玲瓏的心思。明明沒見過幾回面，好像就能清相爺的脾氣了。

等顧行簡回過神來，一條街快要走到頭了，燈火闌珊。

「想起些舊事，冷落了姑娘。」顧行簡帶著歉意說道。

夏初嵐搖了搖頭，也不喜歡男人話太多，寡言些正好。這時，一個推著車的貨郎過來，大概板車上的東西堆得太高了，他看不見前面，又到了下坡的地方，忽然加速。

「姑娘小心！」六平高聲喊道，人已經飛快地跑過來。因為那個貨郎的板車眼看就要撞到夏初嵐了。

顧行簡眼疾手快，手摟住的腰，抱著人轉過去：「崇明，攔住車！」

崇明微愣，立刻過去幫著貨郎穩住板車，這才沒衝到鬧市裡去。

夏初嵐沒防備忽然被人抱住，雙手下意識地抵在男人的前，幾乎到了他的心跳。不經意間抬頭，落了一雙幽黑深邃的眼眸裡。滿街的燈火和喧囂好像都消失了，只有眼前這個人，還有猛然加快的心跳。

「不好意思，真是不好意思！二位沒事吧？」貨郎跑過來，關切地問道。

夏初嵐這才回過神，輕輕從顧行簡的懷裡退出來，覺耳發燙。顧行簡倒也沒責怪貨郎，只提醒道：「下次擔心些。夜黑本就看不清路，此人多，傷到人就不好了。」

「小的注意，小的下次一定注意！」貨郎看到兩人沒事，也沒提要他賠錢，鬆了口氣。又道了幾聲不是才走了。

六平和思安圍著夏初嵐問長問短，顧行簡站在一旁，無意識地看了一眼。剛才陷在他的懷裡，抬眸的那瞬間，他的呼吸竟然有些了。這丫頭絕，當真不能離得太近。

崇明走到他邊，低聲道：「爺，您沒事吧？看樣子只是個普通的貨郎，沒有可疑。」

顧行簡點了下頭，走過去對夏初嵐道：「天不早了，我送姑娘回去。」

回去的路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離夜市遠了，燈火就沒有那麼輝煌，地上的兩個影子一長一短，中間隔了些距離。兩個巡鋪的兵士迎面過來，正小聲談：「兄弟今夜可得打起神，聽上頭說英國公世子到了紹興，可不能出什麼岔子。」

「放心吧，你我在這一帶幹了這麼多年了，也沒出過什麼大案子。倒是英國公世子跑到紹興來幹什麼？」

「我聽府衙裡的差兄弟說好像是要打仗了，來湊軍餉的，把紹興富賈的名冊都要去了。」

兩個兵士說著話就走遠了。夏初嵐聽得真真切切，沒想到陸彥遠來紹興是這個目的，只怕很快又要和他見面。是很不想跟這個人打道的。

顧行簡看到的神，問道：「在想捐錢的事？」

夏初嵐順勢說道：「國家要打仗，國庫不夠，向商賈募捐也是慣例。前朝太宗時期戰事頻仍，我朝已經算了。只是紹興的商賈遠沒有臨安的富庶，捐錢也不到我們才是。」

顧行簡門路道：「以國家的名義籌募軍餉，一般會有很好的換條件。比如鹽引，茶引，或者可用布帛等折換賦稅。而且此事乃自願，府也強迫不得，不必過分憂心。」

他說這番話的時候，不自覺地流出一種上位者的篤定，又不像是個教書先生了。夏初嵐覺得這個人真是藏得很深，不太看得明白。剛才在夜市裡曾靠得那麼近，現在彷彿又遠隔山水了。

思安在後面小聲地跟六平說話：「你有沒有覺得，咱們姑娘跟這位顧先生看起來還配的？」

六平不同意：「這位先生好像年長姑娘許多，哪裡配？」

思安笑道：「剛才顧先生救下姑娘，我分明看到姑娘的耳紅了。你進府以後，有看到過咱們姑娘對誰害嗎？年長怕什麼，會疼人啊。我阿爹就比我阿娘大許多歲，照樣恩恩的。」

六平細想一下，姑娘對這位顧先生，好像真的不太一樣。想必是這位先生有什麼過人之吧。

快到夏家的時候，夏初嵐主開口說道：「我到了，先生不必再送。」

顧行簡也沒有多言，帶著崇明離去了。

等他們走遠了些，夏初嵐才繼續往家裡走，心事重重。裴永昭從另一頭過來，心似乎很好，還哼著小曲兒，兩個人在門外打了照面。

裴永昭道：「三妹，這麼晚了，剛從外面回來？」

「嗯。」夏初嵐淡淡地，不想與他多說話，正要走上臺階，裴永昭追上來道：「三妹，是一家人我才告訴你。英國公世子來紹興籌集軍餉，要商賈捐錢。夏家是紹興的首富，這件事恐怕逃不掉。你可得早作準備。」

夏初嵐側頭看他。裴永昭一向看不上夏家，這次竟然破天荒地關心起夏家的事來了？

裴永昭當然不會說自己今天去幹什麼了，只是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先進去了。

夏初嵐懶得理他，進家門以後，吩咐六平把門關好。仔細想了想，又把六平過來：「盯著裴永昭。」

「是。」

夏家的大門關嚴，角落裡有個人走出來，迅速地跑向街角。那裡停著輛不起眼的馬車，駕車的人捍腰佩劍，一看就是軍士。那人在馬車旁邊行禮道：「世子，夏姑娘回來了，裴永昭也進了夏家。」

駕車的人道：「怪不得不讓我們送呢。這種小人，居然靠出賣自己妻子的娘家往上爬，可恥！世子，您當真要用他說的法子？」

陸彥遠下了馬車，遠遠地著夏家的方向。大門似乎修得與普通的富庶人家無異，廊簷下掛著兩盞紅燈籠，除此之外也不怎麼起眼。他原以為裴永昭是有人故意派來獻計的，便觀察了一陣子。眼下看來不過就是個不擇手段想要往上爬的小人，不足掛齒。

天已經晚了，城南這裡沒什麼店舖，四下寂靜無聲。陸彥遠往前走了兩步，握拳頭，走回來低聲道：「我們回去。」

兩個隨從愕然，等了這麼半天，人都沒見到，就要回去了？這位夏姑娘可真厲害，世子爺行事果斷，從來不會如此踟躕，更別提等一個人了。

須臾，馬車駛進夜裡，不留痕跡。

***

崇明一晚上吃了許多東西，有點撐，走回來以後，還沒有消食，又在院子裡打拳。

顧居敬比他們還晚回來。他是個喜歡熱鬧的人，紹興又有不生意上的朋友，要談生意，要應酬。這些人都可算是他的耳目，果然有消息靈通的人，已經打聽到陸彥遠後日要在哪裡見紹興的商賈，他特意趕回來，要告訴顧行簡。

他一進院子裡就把一個紙包扔給崇明：「給你帶的羊包子，熱騰騰的，趕吃。和你們爺出去肯定壞了吧？那傢伙走路老出神，子又悶，胃口像個娃娃一樣，難為你跟著他了。」

崇明了肚子，為難道：「二爺，我已經吃得很飽了……」

顧居敬覺得奇怪，便追問晚上發生了什麼事。等聽完崇明的敘述，他驚得說不出話，半晌才問：「他，他是去找夏家的丫頭，還抱，抱了人家？你確定是抱，不是推？」

崇明用力點了點頭。當時他也覺得很意外，這些年喜歡相爺的子可謂是前仆後繼。都城裡還開了賭局，押哪個子能把相爺拿下。就連每回進宮赴宴，也總有家世顯赫的王公貴主追來送花啊，贈箋啊，相爺看都不看一眼，更別說們一手指頭了。

顧居敬覺得不可思議，莫非這棵鐵樹終於要開竅了？他趕問道：「你們爺人呢？」

「一回來找了本佛經，然後就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了。」崇明實話實說。

顧居敬無語，抱了個人就要看佛經，他果然還是高興得太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