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心影鏈接》第六集昨晚已然上線,上周拍完的第七集正在鑼鼓地后期制作中,今天正是第八集,也是網游戲份最后一集的開拍日,秦絕甫一走進片場,撲面而來的便是一難以言說的焦急和雀躍,周遭忙碌的影既像等待放學的學生,又像得知公司即將裁員的員工。
給上妝的化妝師亦是如此,網游部分正式殺青后,在劇組的工作也隨之結束,一時不知道是該喜滋滋地心想發工資了放假了,還是該趕慢趕地找下家,免得自己陷空窗期。
“調換場次?”正做著妝造,扈長鋏帶來最新消息。
“是。原定的特效化妝師出了意外,制片急聯系到的新化妝師只有今明兩天騰得出時間。”扈長鋏解釋道,“所以孔導將第十二場戲調到了今天下午。”
“我知道了。”秦絕應道。
臨時調整拍戲場次是常有的事,并不意外,也適應良好。
“要過臺詞嗎秦哥?”張明機靈地問。
“來。”
張明遂“唰唰”翻開劇本,翻到對應的那一場,念起姜榕的臺詞。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在上妝的時間里將一段對手戲過完,末了張明“呃”了一聲道:“后面就是作描述了。”
“嗯,放下吧。”正好化完了妝,秦絕拿著戲服往更室走去。
劇本不像分鏡本,里面主要寫的是臺詞,是哪個機位、哪個作,到時候要現場聽導演的安排。
第十二場戲是第八集末尾的容,即“驚宸”在櫻樹下輕吻“茸茸”的眼瞼,隨后自盡銷號,離開網游世界。
如往常一般,秦絕凝視著等鏡里的黑山羊,周散發出的氣息一點點變得沉重,又從沉重轉為故作輕松。
第六集最后鄔興出意外的事可謂死駱駝的最后一稻草,廖京臣察覺到不對,著手調查,不久后便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呼吸凝滯,只覺自己從頭到腳被人——被廖鴻靖——狠狠澆了頭冷水,激得他手腳冰涼。
我得意忘形了。
他想。
只是因為廖鴻靖難得地松了口,準許他參演年末舞臺劇,他就得意洋洋地以為自己終于在這場兒子與老子的博弈里取得了輝煌的勝利,將父親之前做過什麼事,又是怎樣的行事作風都拋諸腦后,毫無防備地、開開心心地開始了奔波,一邊在競爭戲劇男主角上勤勤懇懇,一邊在網游里和姜榕甜甜,為自己構思出一幅天真的,理想和兩手抓的好圖景。
他不該,絕不該,放松警惕的。
于幕后的對手伺機而,帶著一臉慈笑向本應公平的競爭蹺蹺板出手,輕而易舉地下了其中一頭。
而那時廖京臣在做什麼?
他正一無所知地和他的姑娘翩翩起舞。
獅為它的松懈付出了代價,廖京臣頭發,眼前被一團團黑霧籠罩,霎時間有天旋地轉的錯覺。
他回頭再看姜榕,只到一強烈的來自命運的諷刺。
自己是多麼稚可笑啊,竟然真的以為能和心的孩一起瞞天過海,迎來幸福滿的結局。
這怎麼可能呢。
有廖鴻靖在,這怎麼可能呢?
他們這對父子是如此相像,像到廖京臣完全猜得到廖鴻靖在得知姜榕的存在以后會做出什麼。
他或許會拒絕承認這個兒媳,用他一貫的溫和卻威嚴的話迫廖京臣與姜榕斷絕關系,隨后與哪一家門當戶對的適齡孩往、婚;又或者,他會看在廖京臣的面子上,出于對自己小兒子的護和寵溺接姜榕,然后熱心地提拔,教育,將培養他心目中最完也與廖京臣最為般配的模樣。
可姜榕不該承這些。
有獨立的人格,有的目標,的追求,沒有任何理由吃這樣的苦,被廖鴻靖扁圓,失去獨屬于姜榕的那部分,塑造“廖京臣的妻子”。
著“非賣品”標簽,擺在櫥窗里供人賞玩的漂亮娃娃已經有一個了,不需要也絕不該在他旁擺上另一個。
更室里的秦絕閉上眼眸,微微向前,額頭隔著發抵在鏡面。
還有一件事,你深深藏在心底。
——不,別說了。的廖京臣發出哀求的聲音。
那是你最深切的恐懼,你連想都不敢拿出來想一下,生怕它變現實。
——閉,別再說了!暴怒的黑山羊無力地咆哮。
“攤牌吧。”秦絕輕聲說,“你害怕變陳一娜。”
里的那顆靈魂重重地震了兩下,旋即像釋放了最后壽命的燈泡,緩慢地黯淡下去了。
這是秦絕寫在人小傳里的容。
先前做角分析的時候總覺得哪里不對勁,仿佛缺了什麼,后來,在完全沉浸的狀態下猛然驚覺,原來撥開層層緒,潛藏在痛苦、不舍、決絕之后的,是廖京臣不可言說的懼怕。
他相信姜榕,卻仍止不住地怕改變,變一個與他距離更近,更為親,也更容易監視他,將他一舉一乃至每一句話每一條思想都匯報給廖鴻靖的翻版陳一娜。
廖京臣當然,當然對他深的姑娘抱有信心。
可“姜榕等于茸茸”的事像一枚回旋鏢刺進他的心頭。
他曾經是那麼驚喜他們的距離原來如此之近,現在又是那麼的恐慌姜榕會被廖鴻靖發現,被他盯上。
因為“茸茸”是唯一一個沒被廖鴻靖安排著與他好、產生聯系的對象。
是他人格的證明,有在,他就不是廖鴻靖一手打造出的木偶,而是一個有自我意識的,屬于自己也屬于的活生生的人。
廖京臣不敢想象倘若他最后的這救命稻草也變廖鴻靖手里纏裹他的蛛,他會崩潰到何等地步。
“那個男人真是太可怕了,不是嗎。”秦絕的聲音輕得像一即碎的皂泡。
廖京臣蜷在眼里,眼睛閉,拳頭也攥。
是啊,廖鴻靖是他無法戰勝的高山。
他本以為——本以為可以取勝,卻被鄔興躺在病床上的畫面一度扯回了噩夢般的那天。
那一天,他坐在父親的書房里,窺見他他到極致的真相。
暈眩,頭痛,耳鳴。反饋到生理上的痛苦猶如一只無形的手懸在他頭頂,提醒著他,他不過是一只自以為是的蝴蝶,以為自己飛得有多高有多遠,實際上卻始終都被黏在捕食者的網中。
廖京臣能到汗水從額頭緩慢往下流淌的覺。
很可怕,讓他骨悚然。
廖鴻靖仿佛做什麼都易如反掌,就像他輕輕松松地將鄔興害進醫院,只這一個舉就碎了廖京臣心純粹而神圣的理想。
廖京臣快要不上氣了。
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渾渾噩噩地想,難道姜榕也是?
難道在網游里遇見他,被他上,也是廖鴻靖撰寫好的劇本?
廖京臣為自己的多疑和卑劣深深作嘔。
緒忠實地將他的反應現化在秦絕的上,手按了按胃部,眉頭微,忍住幾嘔吐的不適。
“呼……”
須臾,秦絕略有疲憊地抬起眼睛,邊卻出笑意。
以一個演員的視角而言,真心覺得廖京臣,特指《心影鏈接》改編劇里的廖京臣,是個很有意思的角。
這點跟原著不一樣,原著里沒有網游,有的是奇幻的潛意識空間,廖鴻靖就是再只手遮天也無法手“里世界”,是以,原著里的廖京臣與姜榕彼此深信不疑,他那時選擇離開也是發自心地想要保護姜榕不被自己的父親“污染”。
然而換到劇里,網游的存在令細節產生了變化,引發蝴蝶效應。試想,偌大一個學校里怎麼只有廖京臣和姜榕在玩這款全息游戲?又或者,猝然發現網對象跟自己同一個大學,真能有這麼巧合的事嗎?
更別提在這之前,姜榕還在校園舞會上壁咚了廖京臣,兩人僵共舞一曲,而追溯到更早的時期,姜榕夜晚蹲在戲劇社的倉庫旁捉小,于是異常湊巧地與廖京臣有了私下的接,兩人就此相識。
盡管跳開來看,這完全就是編劇筆下的無巧不書等尬甜偶像劇節,但把一切放到劇中廖京臣的視角,他不懷疑才不正常。
人都是自私的,這份懷疑和懼怕讓廖京臣變得更加滿,同時,他選擇離開“茸茸”也比原著多出了更加復雜的理由——
他在保護姜榕,也在自保。
因為不想讓姜榕被廖鴻靖控制,因為害怕姜榕變另一個陳一娜,也因為不愿面對姜榕真是廖鴻靖安排來的這一可能,所以,
廖京臣退了。
這某種程度上更符合他劇的人設,一個大三上半學期的學生,一個標準意義上的年輕人,他比原著里那位飽經風霜的影帝更被允許弱。
網游里【尋心·尋神】的任務鏈給了廖京臣充分的借口,他仿佛一名沒把握打出hE結局,為了逃避bad Ending就自己先把游戲卸載的玻璃心玩家,怯懦地選擇逃避。
害怕救命稻草變了模樣,讓自己崩潰,所以自己先松開,任由泥沼吞沒。
聽上去是十足的愚蠢行為,但人就是這樣脆弱的生,為了安全,寧愿放棄安全*。
秦絕對鏡子里的“驚宸”笑笑,轉走出更室。
自己的觀念與廖京臣這孩子完全不同,但這并不妨礙覺得他這個人很有趣。
演員總是會喜歡復雜的,能挖掘出東西的角,秦絕也不例外。
深吸一口氣,將狀態坐標軸從正1徹底撥到負1,完全浸“驚宸”/廖京臣一角。
上午的拍攝進行得十分順利,仿佛能瞧見第八集的進度條眼可見地向前推進,照這個速度,如果不出意外,秦絕這周或許可以提前殺青。
午休時分,在外地結束了通告的唐糯趕回劇組,一輛兔兔火車離得老遠沖向秦絕的休息室,在即將撞到門的瞬間被提前聽到腳步聲的秦絕掐著點打開門,于是毫無阻礙地“呃嗚”一聲創進目的地。
被撞了個滿懷的秦絕紋未,出手用力了唐糯的腦袋,接著開rua嘟嘟的臉。
“嗚嘰……!!”兔兔火車變兔兔面團。
“來的路上吃飯了嗎?”秦絕非常練地問。
“吃啦!”唐糯自豪仰頭(又被揪了一把臉),“今天的午餐是小火鍋!”
秦絕詫異:“竟然是主食?”
“嗯。”唐糯點頭,平坦的肚子,“所以零食的胃還空著!”
秦絕好笑地彈腦瓜崩:
“又來這招。”
說罷看向助理趙雯雯笑道,“倒也別太慣著了。”
趙雯雯笑呵呵地應聲,一旁的經紀人暗翻白眼,心想到底是誰慣著你心里沒點數麼。
“咳,好了糯糯,該去化妝了。”放任唐糯黏了一會兒秦絕,經紀人出聲提醒。
“好哦。”唐糯不舍地離開秦絕的休息室,臨走前又“唰”地從門邊探出半個兔頭,眨眨眼睛才徹底了回去。
秦絕著離開的方向,滿眼皆是笑意,仔細看去,那雙眸子里又浸潤著哀傷的溫,有說不上來的滿足和慶幸的歡喜。
“秦哥?”
秦絕回神, 斂去那點眷的目,轉過頭對張明笑了笑。
“你也健健康康地長這麼大了。”突然慨。
張明撓撓頭,一時沒有領會到秦絕說這話時潛藏的懷念意味,只是憨頭憨腦地道:“嗯,是哇。”
秦絕目落在他脖子上的項鏈,笑了一下,沒說什麼,回到座位翻看劇本,間或閉目養神。
唐糯的特效妝沒有花費太長時間,很快有劇組的工作人員過來敲門提醒半小時后恢復拍攝,秦絕遂起整理戲服,找化妝師檢查妝面,不多時也走向演區。
幾分鐘后,快而不的腳步陡然一停。
秦絕生平第一次痛恨起自己出的視力。
“秦老師。秦老師?”
這個瞬間,旁人的呼喚聲仿佛從極其遙遠的地方傳來,朦朦朧朧聽不清楚,秦絕宛若一座雕塑呆立在原地,垂落在側的指尖在,失焦的瞳仁也在,在短短的一剎那失去,臉一片慘白。
“怎麼會……”
巨大的絕攝住的魂魄,不由分說把五臟六腑撕扯得鮮淋漓,難以置信的問句被一句齒間的呢喃,連同發聲的人一起,脆弱得仿佛輕輕一就足以將其擊得碎。
秦絕行尸走般邁開步伐,向不遠的唐糯,向那面龐染的小尸走去。
每走近一步,涌鼻腔的鐵銹味就濃郁一分。
刺耳的嗡鳴像一尖利筆直的針從其中一只耳朵穿過,又從另一只耳朵穿出,將整顆頭顱扎穿。
秦絕“噗通”一聲跪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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