輦子停在書房外頭。

曹公公站在廊下，遠遠看到徐簡，滿面笑容。

等徐簡走到跟前了，曹公公道：“恭喜輔國公。”

徐簡道：“能與郡主結連理，我知道，公公也沒在圣上和皇太后那兒替我言，得謝謝公公做。”

曹公公笑著擺了擺手。

攤開來說，這親事的確有他的一些功勞，但都是小事，他日常行事舉，其實還是揣度圣上的心意，親事了，更多的是圣上愿意，他曹公公是不敢居功的。

可輔國公話語懇切，真心實意的，還是讓曹公公心里很舒服。

誰不喜歡聽幾句好話呢？

沒有來回試探、也不牽扯什麼利益，就這麼一句謝可比宮里其他要費心打點的恩惠好太多了。

曹公公上下打量著徐簡。

還得是輔國公啊。

“圣上在等著了，”曹公公引他進去，聲音得低低的，“圣上指婚，就圖一個滿合順。”

徐簡聽出曹公公的提點，笑道：“不敢怠慢郡主，自會好好呵護。”

曹公公又笑了。

他也不懷疑徐簡的話。

輔國公肯定是真心待郡主的，這般春風得意，定不可能裝出來。

兩人到了前。

曹公公沒有擺團，徐簡本要行大禮，也被他攔了。

圣上抬頭道：“不用跪，寧安不在，你一個人跪來做什麼？朕不缺你一個磕頭的，你跪那麼一下，寧安心疼起來，皇太后還要怪朕迂腐不知變通。”

徐簡了解圣上子，知道他不會在這些禮數上挑剔，便依言拱手謝恩，又在邊上坐下。

圣上最關心的，始終還是徐簡的傷。

“大夫怎麼說？”他問，“昨日親迎，來回騎馬，你自己覺得如何？”

徐簡答道：“前陣子辛苦，但恢復些了之后，近來覺比去年此時好上不，照大夫的說法，需要繼續調養下去，明年冬天大抵就不會這麼畏寒了。”

圣上頷首，斟酌著又道：“朕這幾日琢磨著，來年開印后，還是要讓邵兒往六部觀政。那時候還是得你跟著他。”

徐簡抿。

他對圣上的提議并不意外。

給太子安排小座，這是圣上表示對李邵的支持，也是一朝堂上一些人浮躁的心思，此舉也確確實實收到了一定的效果。

起碼，明面上，各種挑剔的、沒事找事的折子了很多。

再者，李邵剛解了足，正是老實時候，他自己不惹事，別人也輕易不好挑他的錯。

可這始終是圣上的手段、而非目的。

圣上更希李邵能夠長起來，往后能夠接得住、扛得起這天下大業。

六部觀政這一步，是必須要走通的。

“臣有句話不知道當說不當說……”徐簡看了眼圣上，又垂下眼來。

曹公公機敏人。

前此刻雖沒有外人，但他也往外間走了幾步，招呼了個心腹把守好，再又轉回來。

圣上這才道：“你在朕這兒，當說的、不當說的，也沒說。”

徐簡抬頭，道：“臣是在想，圣上您對太子殿下，是不是缺了點信任？”

話音一落，曹公公倏地抬起頭來。

他跟著圣上那麼多年，什麼事都看多了，誠然也會有被驚得不過來氣的時候，但他自認為還是很穩得住的。

可輔國公這話說的就……

就實在太離譜了吧？

圣上不信任太子殿下？

誰信？前朝后宮，誰信？！

再觀圣上神，曹公公明白了，真不是他不扛事，實在是輔國公這說的連圣上都震驚了。

愕然良久，圣上才反問道：“朕不信邵兒？”

徐簡反倒是最沉靜的那一個：“您想信，卻又有些保留。

您一直很關心臣的傷，臣知道您惜才，也知道此傷因殿下而來，若能治好，殿下能輕松許多。

可您惦記著治傷的進展，其實更看重的還是‘什麼時候恢復’，因為這決定了臣什麼時候能不用一下朝就回府休養，而能恢復公務，跟隨殿下行走。

六部觀政重要，您很希臣能盡快跟著殿下，但臣想說的是，也許沒有臣跟著，殿下也能做好呢？”

圣上眉頭微微一擰。

徐簡繼續說道：“您想讓殿下觀政，尤其是年末最后這一個月，各部忙著總結這一年狀況、敲定來年計劃、核算各項開支，其實十分重要，甚至可以說，能弄懂一個衙門的務，這一月事半功倍。

按理，您直接讓殿下去就是了，可您卻打算挪到來年開印，您等的不是殿下，而是臣。

您怕沒有臣跟著，殿下又出狀況。”

徐簡說到這個份上，圣上嘆了聲：“邵兒難道不出狀況？”

“臣說話直，可能不太好聽，”徐簡哂笑，“殿下想出狀況，臣跟著不跟著，半斤八兩。臣真能看住他，就沒有裕門關的事，也沒有陳米胡同的事了。”

圣上臉更糟了些。

“當然，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徐簡只當看不見，話鋒一轉，“殿下在長進，吃過的虧也沒有白吃的。

臣想，您能解了殿下的足，也不單單是為了平息矛盾，殿下定然有打您的地方。

殿下坐上小座后，這些時日陪您聽政，跟隨三孤學習，他有他的進步，他現在定不會還像先前那樣了。

您該對殿下有信心。”

圣上沉默了會兒，面一點點恢復過來，最終卻還是嘆了口氣。

他是被徐簡說中了。

即便這些時日里，他安排邵兒事時并未那般剖析過，但正是沒有剖析，一切按意圖行事，才更能彰顯他實際心的想法。

他的確對邵兒不夠放心，所以才會不自覺地等徐簡。

徐簡看圣上神態，就知道自己的方向沒有錯，又道：“圣上，臣原也說過，殿下心敏銳，他明白您對他的護與重視，但他也會注意到，您不放心他獨自觀政，或者說，只有臣盯著他，您才能放心些。

殿下年紀也不小了，您用小座給予他信心，但等著臣去跟他，又會讓他挫敗。

您不妨讓殿下試一試，年前讓他在六部觀政，年后臣的腳好一些了，再跟著也不遲。”

圣上抬手，按了按眉心。

他明白徐簡的意思，也知道徐簡的話有道理，可讓他相信邵兒這一個月能好好在六部觀政……

嘖！

這想法就不對了。

邵兒是皇太子，誠然沒有那麼，但他若連這點事都做不好，那以后怎麼辦？

不是稚子了。

說起來，也確實是這麼多大大小小的事，讓他不知不覺間對邵兒行事產生了不信任，以至于此刻細想起來，哪哪兒都不對勁。

當局者迷。

明明，他應該是最信任邵兒的人，邵兒也必須能擔得住他的信任。

“朕知道了，這事容朕仔細再思量思量，”圣上看向徐簡，“你好好養傷，新婚燕爾的，多陪陪寧安也好。寧安還在慈寧宮？你告退吧，別讓等著。”

徐簡起行禮。

曹公公送徐簡出來，一路走出院子，見輦子還等在外頭，他便放下心來。

“曹公公，”徐簡笑了下，故意道，“公公也覺得，我前說話太直了？”

曹公公微笑著沒接這話。

徐簡又道：“我覺得我說得還有道理的，公公以為，不應當？”

曹公公：……

不應當什麼？

不應當與圣上說那些話，還是不應當信任太子殿下？

這話是他一個前侍能隨便說的？

端著笑容，他正要催徐簡上輦、莫要讓慈寧宮等著，就見徐簡視線往東側一偏，遠幾人迎風而來。

來的正是李邵，后跟著兩侍。

兩廂打了照面，李邵面意外之。

等徐簡問候，李邵道：“你怎麼……是了，你昨兒親，來謝恩的？怎麼不見寧安？”

“郡主在皇太后那兒，只臣來的書房，”徐簡道，“臣剛從前出來，正要去接郡主出宮。”

李邵挑了挑眉，目就落在了一旁的輦子上。

“你坐？”他問。

徐簡道：“圣上恩典。”

李邵嗤的就笑了：“確實，能在宮里這麼坐輦子的也只有你了，我都只能走。”

這話不不，徐簡本不接，因為曹公公會接。

曹公公一聽就心跳快了兩拍，笑瞇瞇催李邵進去面圣。

李邵這才不與徐簡多言，大步往里頭去。

曹公公跟上，看著李邵的影，心里暗暗嘆了嘆。

其實啊，輔國公有一句話說得很對。

太子殿下突然想鬧騰什麼事的時候，輔國公跟沒跟著，都會鬧騰。

當然后頭還得再有一句，跟著還能拉一把，沒跟著……

就像裕門關，捆回來一次，戰場上救了一次，殿下總算全須全尾；陳米胡同不算跟著，輔國公也不知道殿下大晚上在折騰什麼，最后麼，被順天府和守備衙門“一網打盡”，滿京城都知道了。

只能說，盼著殿下真的吃一塹、長一智了。

唉！要不然，圣上才是最不好的那人。

徐簡目送李邵走了，這才坐輦子回了慈寧宮。

林云嫣還在陪著皇太后說家常。

皇太后到底是關心，哪怕有些話不太好開口，也低聲問了起來。

“輔國公府就徐簡這麼一獨苗了，往后要傳下去也得開枝散葉，”道，“不過也得緩幾年，你歲數小，不能著急，不管如何，得以你自己狀況來。”

林云嫣應了聲。

這事兒吧，從前娘娘也提過。

起先是顧慮年紀，幾年后見遲遲沒靜，反倒是擔憂起來，甚至還私下問了馬嬤嬤，到底是兩夫妻還沒有生養的心思，還是誰沒調養好？

當然，這個“誰”，慈寧宮里指的是徐簡。

徐簡當時不行了，日日椅起不來，想不被皇太后懷疑都難。

事實上也確實會有些影響，實際狀況就是那樣，夫妻間有些什麼也勢必克制。

好在皇太后、以及誠意伯府里都是出于關心，更擔心這話題讓他們有負擔，也就沒人盯著催，林云嫣一直都是順其自然。

到最后，也該說命里注定。

沒有孩子比有孩子強。

若是奔逃路上還帶著個小孩兒，那日子就實在太艱難了。

至于今生……

徐簡昨兒夜里怎麼說的？又沒斷了……

“娘娘，”林云嫣似是不好意思，微紅著臉道，“我讓馬嬤嬤給我弄點方子？我自己也覺得、太著急了些……”

他們還要對付李邵，對付那背后之人，再塵埃落定之前，若有孕、恐不方便。

林云嫣想，也好，徐簡也好，一定更希在解決了麻煩之后，能夠放下心來，全心全意去等待孩子的到來。

皇太后見紅臉，不由笑道：“你有主意就好，也和徐簡商量著，馬嬤嬤知道方子，不損子的。”

林云嫣頷首。

正說著，小于公公稟說輔國公從前回來了。

皇太后讓徐簡進來，問了兩句，便道：“哀家乏了，閉目養會兒。大冷的天，你們兩人也別去外頭轉了，去云嫣住的偏殿休息會兒。”

林云嫣應下，帶徐簡往偏殿去。

偏殿里也燒著地火龍，很是暖和。

林云嫣有陣子沒在宮里住了，這里卻依舊打掃得很是干凈，與常住時一般。

挽月奉了茶水，退出去了。

林云嫣在羅漢床上坐下，手里把玩著茶盞，看了看窗欞，又看了眼殿擺設，輕聲道：“去年夏天，我就是在這里醒來的……”

皇太后見紅臉，不由笑道：“你有主意就好，也和徐簡商量著，馬嬤嬤知道方子，不損子的。”

林云嫣頷首。

正說著，小于公公稟說輔國公從前回來了。

皇太后讓徐簡進來，問了兩句，便道：“哀家乏了，閉目養會兒。大冷的天，你們兩人也別去外頭轉了，去云嫣住的偏殿休息會兒。”

林云嫣應下，帶徐簡往偏殿去。

偏殿里也燒著地火龍，很是暖和。

林云嫣有陣子沒在宮里住了，這里卻依舊打掃得很是干凈，與常住時一般。

挽月奉了茶水，退出去了。

林云嫣在羅漢床上坐下，手里把玩著茶盞，看了看窗欞，又看了眼殿擺設，輕聲道：“去年夏天，我就是在這里醒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