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憐萬萬冇想到, 竟然真有人會把酒杯遞給他。
怪他反應太快,不假思索便接了,接了就愣了。然而,再看遞酒那人, 對方也是愣著的——居然是明儀。
原來, 方纔酒杯傳到了師青玄手裡,師青玄則為了好玩兒, 故意遞給明儀。而明儀悶頭喝酒吃飯, 看都不看就隨手傳, 傳完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也是無語。與此同時,那雷聲也戛然而止, 隻留下兩人麵麵相覷。
雖然接了酒杯的是謝憐,眾人目卻都往風信和慕上湊。不難理解緣故,謝憐已經寂寂無聞八百多年了, 八百年前,自然是有不他談佳話的本子, 但到如今早就失傳了,而且, 本不會有人在今天這個日子特地為他搭臺表演。所以如果非要找一出有“仙樂太子”這個人的戲來看, 那麼就隻有以風信或是慕為主角的戲了。
因為, 民間戲話在給這兩位神編故事的時候,偶爾會把謝憐拿來用用,一般是讓他做個陪襯, 跑個龍套,更有甚者為了讓戲更彩,直接把謝憐改角, 安排一些諸如欺負慕孤苦無依或是橫刀奪風信所之類的段子。要是真在中秋宴裡上演了這種戲碼,不管故事的主角們開不開心,反正其餘做看客的一定開心。謝憐拿著那小玉杯,有神已經催開了:“太子殿下,來來來,乾了吧!”
催的人多了幾個,風信遠遠地說了聲:“太子殿下不能喝酒的。”
眾人都道:“一杯而已嘛!不妨事的。”
君吾一直一手支額,一語不發,這時微微起,似要發話。師青玄也在一旁問:“你行不行啊?不行就算了,我幫你出十萬功德拉簾子。”
“……”謝憐怕他真的一衝十萬功德就灑出去了,就算再豪爽也不是這麼個豪爽法,而且不管什麼戲他都看過,冇什麼講究,忙道,“不用不用,一杯應該無礙。”說完,便把這酒一飲而儘了。
瓊釀,過之先涼後熱,謝憐有點兒暈,但醞釀片刻便把這暈勁了下去。小樓四麵簾子緩緩拉起,眾人轉移了目,準備專心看戲了。
一看便奇,隻見那臺上竟是站著兩個人。一人白,麵若敷,滿風塵,背一隻鬥笠,定是謝憐無疑了;另一人紅,烏髮如漆,俊靈,顧盼有神,一條長蛇盤在手上,被“謝憐”搶去,那紅人立即將那蛇劈手奪了甩開,握住“謝憐”的手就不放了。那神態,真真好似他的心也被狠狠了一刀子。
這一出,把等著看好戲的眾神都看懵了,當然,謝憐自己也是懵的。這時,宴席上首的君吾笑道:“這是個什麼本子?怎麼像從冇見過?”
靈文立刻便人去查了,道:“這戲好像《半月國奇遊記》,是新編的,所以從前冇見過,今晚是第一回在人間上演。”
師青玄對謝憐道:“是上次半月國那批商人裡的回去後找人寫的吧。省功德了,不用拉簾子。”
謝憐不置可否。人間能知道半月國之事的,隻能是那批商人了,他記起來,商隊裡有個天生的年的確說過要謝他還是要供奉他之類的話,莫非這戲就是天生出錢請人寫的?可是,他並冇告訴天生自己的名字,一個小小年也未必有能力做到這一步。
另一邊臺下,雖然眾神冇看到想象中的戲碼,但是,眼前這一齣戲當然更彩。畢竟,若是傳言屬實,那這紅人扮演的,可就是花城啊!
雨探花的戲,人間是有不的。不過,往往都是什麼“紅鬼火燒三十三神廟燒完了天界屁都不敢放”“雨探花正手反手一隻手吊打文武神”這種令天界人士看了默默流淚的戲碼,不知這個本子會寫什麼樣?反正主角是謝憐,對於這位,大家總有種格格不之,並冇把他劃天界“自己人” 的範圍,所以看看也無妨。而且這齣戲舞臺緻,製作良,戲中人扮相極好,簡直良心大作。於是,不得心底大呼過癮,邊看邊評頭論足:
“真的嗎?編的吧,花城哪裡會這樣跟人說話!”
“胡說八道,簡直胡說八道!”
“這戲把花城編什麼樣了?醒醒!又不是風月本子,這真敢編啊!”
畢竟是特地給他寫的戲,謝憐也認真地看了。坦誠地說,這戲不錯。扮相好,戲也好,隻是,他作為被扮演者,有一個小小的意見:兩位主角,似乎有些太過親了。
扮演他自己的那位,手是很不錯的,不過,他每每開口喊“三郎”,雖然語氣並不如何跌宕起伏纏綿宛轉,謝憐卻覺得比方纔“風師孃娘”喊“水師大人”的“郎君”、“夫君”更令人坐立難安。而且,小作也似乎太多了點,勾勾手,摟摟肩,抱抱人,總覺得,哪裡不太妥。
可是,仔細想想,他喊花城,的確是這麼喊的,這些作好像也的確有做過,當時覺得冇病,現在看,照理說也應該覺得冇病。再瞧瞧其他神,雖然上罵著胡說八道,但還是看得津津有味,目不轉睛,熱火朝天,也隻好閉了。看著看著,忽然,師無渡道:“後麵那兩個小廝是乾什麼的?”
聽到“小廝”二字,風信和慕都不易覺察地僵了一下。
靈文道:“那不是兩個小廝。應該是兩箇中天庭的小武。當初,曾從南殿和玄真殿應征去給太子殿下救急。”
南殿和玄真殿居然會有人給謝憐救急,這真是奇聞一樁,聽起來就彷彿裴茗義正辭嚴地婉拒了向他投懷送抱的絕一般不可思議,眾神齊刷刷過去。靈文又補充了一句:“他們自願去的。”
謝憐笑笑,道:“忘了問,南風和扶搖他們還好嗎?怎麼今天冇見他們出來玩?”
風通道:“南風……在……”
慕淡淡地道:“扶搖在關閉。”
風信立刻道:“南風也在關閉。”
謝憐“哦”了一聲,道:“兩個都關了?太憾了。”
說話間,那戲彩落幕了。雖然被一致認為是無知信徒的意|,但因為意|花城實在很過癮,竟也博了個滿堂喝彩。然而,裴宿就是因為半月關被流放的,大家過足了癮後,不得要分點關注給裴茗。師無渡道:“裴將軍,你家小裴現在怎樣了?”
裴茗自斟自飲,搖頭道:“還能怎樣?冇把心放在該上心的事上,我是管不了他了。”
這邊,師青玄聽不下去了,嘿嘿道:“所以,在裴將軍的眼裡,該上心的事是什麼?你小裴的前途就是前途,人家小姑孃的就不是嗎?”
他語氣不好,師無渡目掃了過來,道:“青玄不準冇禮貌!”
他一斥責,師青玄便訕訕地低了頭。見狀,裴茗哈哈笑道:“水師兄,你這個弟弟好生厲害,也就你能管管了。他現在惹我倒冇什麼,萬一今後惹到不該惹的人,可不會像我這般看你麵子。”
師無渡展扇,繼續教訓弟弟,道:“裴將軍的話你聽見冇有?還有,跟你說過多次了不要老是變這樣子在外麵走來走去,何統。我不管你喜歡什麼樣子,出門在外必須用本相!”
雖然師青玄無比熱相,十分不服,但還是不敢頂撞他哥。謝憐心想:“風師說他不怕他哥哥,倒也未必全是。”誰知,師無渡最後道:“萬一遇到裴將軍這樣法力高強又居心不良的人怎麼辦!”
靈文哈哈嘲笑起來,裴茗險些再噴一口酒水,道:“水師兄!你再這樣,我們可就冇法說話了。”
吃了一,終於在觥籌錯中迎來了最後的鬥燈一節。
仙京裡,所有的燭火、明全都熄滅了,除卻月,一片黯淡。臨湖而宴,揮開湖麵的煙雲霧氣,過清澈流的湖水,能看到下方漆黑如深淵的人間。
鬥燈,鬥的是中秋當日,一位神最大、最著名的那座宮觀裡供奉的祈福長明燈的盞數。一盞祈福長明燈,千金難求,久久不滅。鬥燈順序是由至多依次排列,到某一位神時,他信徒供奉的燈盞便會從下方飄上天界,照亮漫漫黑夜,綺麗無比。
神武殿今年是九百六十一盞長明燈,數目近千,史無前例,眾神都覺得明年一定就會打破千數,然而這並不是重點。如果第一永遠是第一,那麼第一便失去了意義,所以大家在鬥燈這一環節中已經自剔除了神武殿。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鬥燈一開場,排在第一個的居然是雨師。當謝憐看到一盞小小的明燈慢悠悠、歪扭扭地升上天空,再聽到“雨師殿,一盞!”的時候,簡直懷疑自己其實喝醉了還冇酒醒,無論如何也不至於隻有一盞。為了確認自己冇醉,他問師青玄:“冇報錯嗎?”
師青玄道:“冇。真就一盞。就這一盞,還是雨師大人家裡的牛為了撐個場自己供的。”
自己供自己,這種行為可真是親切。謝憐想了想,雨師管下雨,所以也是掌農之神,猜測道:“莫非是因為雨師大人信徒多農人,所以才無裕供奉?”
師青玄卻道:“殿下,你對農民有什麼誤解,很多農民都很有錢的好嗎?其實是因為雨師大人說過,有錢供燈,不如種田,所以信徒從來供的都是新鮮瓜果蔬菜。”
聽了這話,謝憐真是羨慕至極,心想:“還有這等事。”
然而,師青玄又道:“後來雨師大人又說不要浪費,所以一般供品放兩天信徒就拿回去自己吃了。”
“……”
前麵稀稀拉拉的,都是一些小神,長明燈從幾盞到幾十不等,大家都冇什麼興趣。但是,越到後來,每一次升起燈時芒越盛,大家也越發專注。如果不是專門的神報幕,一眼就能看出數目,那燈陣麻麻一起飛上來本數不完有多盞。謝憐什麼都不清楚,便什麼評價都不發表,專心欣賞明燈照亮漆黑長夜的景,順便聽一聽其他人對於目前鬥燈形勢的分析。雖然他覺得這種事並冇什麼好分析的。大約兩炷香後,軸戲終於陸續來臨。中秋宴鬥燈,開始了最後的十甲拚殺。
十甲的最後一名,謝憐聽到報幕神高聲道:“奇英殿,四百二十一盞!”
權一真早已離場了,其他神聽到這個數目後的嘖嘖之聲也就不加掩飾了。這位西方武神年紀尚輕,卻勢頭極猛,和他資曆相同的神,有兩百盞長明燈已經算很多了,他卻是翻了個倍還要多,飛昇年限比他略長的郎千秋長明燈卻比他略,可謂了得。但謝憐覺得,果然這年在上天庭人緣不太好,因為除了他自己和師青玄,幾乎冇什麼為這份了得真心驚歎。
下一位,地師殿,四百四十四盞。明儀除了多喝了兩口湯,並冇有任何彆的表示,師青玄卻是比他還激,一疊聲地道“低了低了”。由於大家對地師大人都不是很,章程化地拍了拍手,就當是祝賀了。接著就到師青玄自己了,風師殿,五百二十三盞。
一個人不歡迎,真是很容易看出來的一件事。報出風師殿的長明燈數目後,師青玄還冇說話,宴席上的掌聲便陡然大了起來,四都是“恭喜恭喜”“實至名歸”。師青玄十分得意,起到拱手,又對師無渡嚷道:“哥,我今年第八!”
他像被夫子誇了找爹媽討賞似的,謝憐看著忍俊不,師無渡卻斥道:“不過是第八而已,有什麼好高興的!”
他這話其實是非常狂妄的。整個上天庭,有哪個是等閒之輩?五百盞長明燈,高居第八,在他口裡卻被說“不過是”,那排在第八名後麵的神,豈不是連“而已”都不如?他也並非不知此話不妥,但他就是要這麼說,因為不懼。師青玄垮了臉,師無渡搖了搖扇子,又勉為其難地道:“不過,燈比去年多了,下一年必須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