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慚愧, 直到兩個時辰後,謝憐了個空看了卷軸,這才終於大致捋清了這位風師的來頭。
天界五師,均以稱號代替姓氏。比如, 地師飛昇前, 在人間的本名做明儀,飛昇後, 便被稱作“地師儀”。而風師飛昇前本名做師青玄, 飛昇後, 則被稱為“風師青玄”。風師青玄,人如其號,如風, 喜歡結朋友,且出手大方,不拘小節, 在上天庭的人緣極好,從他在通靈陣裡一散就是十萬功德便可以看出來了。話說回來, 其兄乃是執掌人間財運的大神,自然是出手大方, 不拘小節了。
不錯, 風師青玄的哥哥, 便是那位“水橫天”,水師無渡了。
一齊下了界,二人並肩而行, 邊走邊聊。謝憐抱著手臂,由衷地道:“裴氏二將一姓二飛昇,在人間已算是奇談, 而你們風水二師同登上天庭,真真是更奇了。”
須知,幾萬個人裡,也不一定有一個人能飛昇,裴茗和裴宿之間尚且隔了幾百年,裴宿還不是裴茗的直係後人,乃是裴茗兄弟那邊曾曾曾曾了不知道幾輩的孫,這水師無渡和風師青玄,卻是一對貨真價實的親兄弟,這纔是真正的一門二飛昇,如何不奇?
師青玄卻笑道:“這有什麼,我跟我哥哥長於同一地,拜於同一師,修於同一道,自然也飛昇於同一世了。”
這一點,謝憐也在惡補卷軸的時候也瞭解過了。風水二師中,師無渡率先飛昇,冇過多年,師青玄也渡了天劫。人們經常把這二位神放到一起供奉,同殿而拜,平起平坐,可見,這兩兄弟是真的極好了。想必,水師也就是三郎和南風所說的,裴茗不會風師的原因。畢竟是水橫天的胞弟,又如何輕易惹得起?
到這裡,謝憐忽又想起一節,想想,還是問了出來,道:“風師大人,在神武殿上,我聽裴將軍的話,他似乎和你哥哥頗有。你這次去告了小裴將軍,你哥哥會不會……”
師青玄道:“不會不會。我哥哥早就知道我看不慣裴茗了。”
謝憐道:“知道是一回事,做了什麼又是另一回事。這會不會讓水師大人和裴將軍生出嫌隙?”
師青玄卻道:“生出嫌隙纔好,我不得我哥彆跟他混一起,早日離三毒瘤。”
謝憐一怔,道:“什麼三毒瘤?”
師青玄驚道:“什麼!你這也不知道?哎!好吧,我知道你什麼都不知道了。你聽聽就算了,這三毒瘤,便是上天庭裡名聲比較差、但關係又比較好的幾個神的一個諢稱。也就是明、靈文和我哥。”
謝憐心想:“居然不是謝憐、謝憐、謝憐。”
師青玄搖了搖風師扇,又道:“就算我冇看不慣他,這次的事,本來便是小裴自己的過錯,裴茗想拉那半月國師頂罪,保住小裴,這事可不能讓他辦。不管是人是神是鬼,總得為自己做過的事負責。欺負一個小姑娘算什麼本事?”
說到最後一句,他語氣頗為不屑。謝憐聽了,笑道:“風師大人真是俠義心腸。”
師青玄笑道:“你也不錯。我是約聽過一些半月關的傳聞,但一直冇空去細究,加上我哥罵了我幾頓,事多了也忘了。那天聽你在通靈陣裡問,想起有這麼一茬便去看了看,誰知道你不問了,人還去了。我就想,哎,這人不錯!”
這風師是個十分直爽有趣的子,謝憐非常能理解,為什麼他在上天庭會人緣極好了。未曾料想,這一遭飛昇,居然能在上天庭結實這樣的神,他不莞爾一笑。誰知,才一轉頭,再回過頭來看時,邊的白道人又變了一名白冠。
這變得也太突然了,謝憐腳底險些一,道:“風師大人,你為何又突然變?”
師青玄一長髮,道:“哦,太子殿下,實不相瞞,我這個樣子,法力會比較強。”
原來,前麵說到,風師和水師經常是被供在一起的。然而,也因此生出了一個奇怪的意外。也許是人們覺得,同一座神殿裡,拜的二位神都是男的,好像差了點什麼。男搭配,乾活不累,貌似一男一纔不缺什麼,於是,後來就有人乾了件事,那就是把風師像雕了像。
給他改了像不說,還要胡說八道,杜撰故事,說什麼這風水二神乃是一對兄妹,甚至還有版本說是一對夫妻。幾百年下來,以訛傳訛,衍生出許多千奇百怪的故事,二位神一時興起找來一看,看得皮疙瘩掉了一地。然而這種胡說八道的東西,竟也有不人相信了,提到風師往往搞不清男,一口一個“娘娘保佑我”。因此,師青玄也有個諢號,做“風師孃娘”。
雖然稽,不過,這樣的荒唐事蹟也不在,就說靈文,也有類似的經曆。這靈文雖然是一位神,但是,從來不像其他仙子那般打扮得花枝招展,通常是一皂黑,乾練利落,整天都在靈文殿駕著一堆文批卷軸批得狀如瘋狂。縱是有格使然的分,不過,也有彆的原因。到人間隨便抓一個人來問:靈文真君是男是?誰都會堅定地回答:男。
文神嘛,當然是男。就為這個,靈文飛昇伊始,可是狠吃了些虧。是文神,但人間許多人覺得,子如何能居文神之位?如何保得了文運亨通?一定不靈!於是,任勤勤懇懇,都是香火清冷。後來幾個廟祝心裡不痛快,一氣之下,重塑了靈文神像,全改男了,將靈文元君,強變為了靈文真君,並且還給編了一套令人瞠目結舌的傳奇出經曆。這麼一改,香火就又都回來了。大家紛紛讚不絕口道靈文真靈,事實上,神還是那個神,法力也還是那麼多法力,流傳的故事都是瞎編的,但人們就是吃了這一套。再後來,靈文去托夢或是顯靈的時候,便隻好都用男了。
同理,人們覺得,你這風水廟裡得是一男一才鎮得住場子,那就得是一男一。管你是神是鬼?人們信你是什麼樣的,你就是什麼樣的。你便是離那樣十萬八千裡,大家也還是隻肯看到自己想看的。這種事,上天庭的各位神早就見怪不怪了。
至於師青玄本人,依謝憐的觀察,他是不大在意的。倒不如說,他完全樂在其中。不自己樂在其中,還極熱衷於慫恿其他人和他一起同樂,另謝憐十分懷疑上次那與他同行的黑郎的真實份。從天界下到這裡來的兩個時辰,師青玄一直在試圖勸說謝憐也化個相,並且理由十分正當:“子氣重,更容易在鬼市裡藏匿行蹤。”
謝憐想了想,隻能婉拒:“我法力不夠,化不了啊。”
師青玄卻很熱,道:“我借你呀。帝君不就為了這個讓我來的麼?”
謝憐道:“大人,你還是打起來的時候再借我吧……”
師青玄慫恿不,也不勉強了。此時,二人已來到一片荒郊野地。夜深沉,老在漆黑的樹林裡鳴,氣氛蕭索詭譎。謝憐觀了片刻,道:“就這裡吧。此氣鬱鬱,附近還有大片墳地,總會見到一兩個準備出門趕集的,到時候跟著走就行了。”
於是,兩人蹲在了墳的邊上,守株待兔。
蹲了冇多久,師青玄把手進袖子裡掏了掏,不知怎地就掏出一罈子酒來,道:“喝嗎?”
謝憐接過來,喝了一口,喝得嚨裡火辣辣的,酒罈還給他,道:“多謝。”
師青玄接回來,喝了兩口,道:“你不能喝?”
謝憐道:“能喝。但是喝多了會發瘋,還是淺嘗輒止。什麼時辰了?”
師青玄沉片刻,道:“子時了。”
謝憐道:“嗯,差不多該來了。”
話音剛落,二人就見樹林深,遠遠地亮起了幽幽的一排亮。
這一排幽幽亮越走越近,出了森林,兩人纔看到,這是一列麵無表的白婦人。有老有,有有醜,一個個穿壽,提著白的燈籠,慢慢地往前走去。
這些,便是要趁著深夜去鬼市趕集的鬼們了。
謝憐低聲道:“跟上吧。”
師青玄點了點頭,再兩口喝完了酒,罈子一扔,兩人從地上站了起來,若無其事地跟在了這群鬼魂的後麵。
二人事先做足了準備,去除了上所有的靈,就像是兩截人形的木頭,冇有半點人氣。那群婦人的鬼魂提著白燈籠,順著黑樹林,一邊慢慢地走,一邊細聲細氣地聊。
一人道:“好開心呀,鬼市又開了,我要去做一做我的臉。”
另一人道:“你的臉怎麼了?前不久不是才做過麼?”
先一人道:“又爛掉了。唉,上次幫我做的那人說可以保一年不爛的,這才過了半年不到。”
謝憐與師青玄跟在它們後麵,聽它們聊天,一句都不多說,聽到好笑之,最多角扭曲地對視一下。走了半個時辰,一行隊伍來到一個山穀。
山穀深,出紅,縹緲虛無的夜中,似乎有歌聲傳來。謝憐越來越好奇,這傳說中的鬼市,到底是什麼樣子了。誰知,他們剛剛進山穀,隊伍最末一名鬼一回頭,發現了他們,疑地道:“你們是誰?”
這一問,前邊一派臉慘白的人都回過頭來,均是覺得奇怪,圍住他們,道:“他們是什麼時候跟上的?我們出墳的時候,冇這兩個呀。”
“你們是住哪片墳的,怎麼好像從前冇見過你們?”
謝憐輕咳一聲,道:“我們……是從比較遠的墳地趕過來的,當然冇見過了。”
師青玄也笑道:“是啊,我們是為了趕鬼市,特地千裡迢迢過來的。”
一群白婦人不言不語,麵無表地盯著他們,若是換了兩個人,隻怕是要被盯得跪下發怵了。謝憐倒是不怕份暴,這些弱虛虛的婦孺鬼魂,又如何能威脅到他們?隻是,鬼市就在眼前,近在咫尺,又怎好在這裡引起紛爭、打草驚蛇?
這時,一名婦人盯著師青玄,緩緩地開口了。
道:“這位妹妹,你的臉,保養得很好啊。”
聞言,謝憐與師青玄俱是一怔。
隨即,二人立刻齊刷刷點頭。謝憐是道:“還好還好。”師青玄則學著他的語氣道:“很好很好。”
一眾婦人鬼都圍了過來,紛紛討論起來:“是啊,一點都冇爛。”“妹妹,你是在哪裡修的臉?”“有什麼訣嗎?”“可有推薦的店家?”
師青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隻好邊乾笑邊道:“是嗎?我也覺得我的臉非常不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怎麼知道死人的臉該怎麼保養?也隻能不斷乾笑拖延時間了。正在此時,隊伍一轉,謝憐的視線豁然開朗,一片赤紅映眼簾。
一個怪陸離的世界,展現在他麵前。
這是一條長街。
長得不到儘頭,大街兩側,滿了各式各樣的店鋪和小販,飄飄的五彩招子和大紅燈籠高低錯落。路上行“人”,來來往往,大多都戴著麵。哭的、笑的、怒的,是人的、不是人的。冇戴麵的,則都隻能用“奇形怪狀”來形容。有的頭大小,有的瘦長得猶如竹竿,有的扁一張餅,在地上,一邊被行人踩過,一邊發出抱怨。
謝憐小心翼翼的,冇踩中任何奇怪的東西,路過一間小吃攤,見到那攤主用一大骨頭棒子賣力攪拌一鍋湯,一邊攪拌,一邊從齒間出口水,滴滴答答落進湯裡,詭異的湯水裡浮浮沉沉飄著數個眼球。謝憐看了,忽然之間有了一自信。
另一邊,一些古怪的人在表演雜技,一個彪形大漢抓著一個弱仔一樣的小鬼,一張,一口雄雄大火噴湧而出,燒得他手上抓著的那小鬼殺豬般地嚎,掙紮不止,而四周圍觀者卻拍手尖笑,大聲喝彩。更有人瘋瘋癲癲,朝空中撒錢,撒得漫天白雪紛紛,而那錢飄飄搖搖落到謝憐眼前,他手一截,拿來一看,果然是冥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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