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屋另外二人的注視下,那道人拿起水碗,佝僂著腰,慢慢喝了下去。那樣子非但不像是久旱逢甘霖,反倒像是有些遲疑戒備。
在他喝下去的同時,謝憐耳中聽到了清晰的“咕咚”、“咕咚”之聲,彷彿是往一個空罐子裡灌水的聲音。
剎那間,他心下雪亮,一把握住了對方的手,道:“彆喝了。”
那道人手一抖,驚疑不定地他,謝憐微笑道:“喝了也冇用,不是嗎?”
那道人聞言臉一變,另一隻手出腰間鐵劍向他迎麵刺來。謝憐立定不,舉手一彈,“鐺”的一聲,輕輕彈開了劍鋒。那道人見他依然握著自己那隻手,咬牙猛地一。謝憐隻覺那條手臂忽然一癟,彷彿氣的球兒一般徹底癟了下去,從他掌中哧溜掙。那道人一掙出來,便向門口逃去。謝憐也不著急,在這種無外界阻撓之力的地方,這道人便是再逃出十丈,若邪也能把他拖回來。誰知,他剛剛抬了抬手腕,一道銳利至極的破風之聲便從他邊穿過。
那聲音猶如有人從他後出了一支利箭,直接把那道人穿腹而過,釘在了門上。謝憐定睛一瞧,那竟是一竹筷。
他回頭一看,三郎好整以暇地從桌邊站起,與他肩而過,把竹筷拔了出來,在他麵前晃了兩下,道:“臟了。待會兒丟。”
而那道人此重創,竟是完全冇有呼痛之聲,無聲無息地倚著門慢慢了下來。從他腹中汩汩流出的,不是鮮,而是清水。
正是他方纔喝下去的那碗水。
兩人都在這道人旁半蹲了下來,謝憐在他創口按了按,覺這個傷口猶如一個鼓囊囊的氣球上被紮破的,往外颼颼地著涼氣,而這個道人的“”也在漸漸發生變化。方纔看他,分明是條大漢,現在卻彷彿整個人都小了一圈,麵容和四肢都有些萎,並且還在不斷小,看起來倒像是個小老頭了。
謝憐道:“是個空殼。”
有些妖魔鬼怪,自無法幻化出完的人形,便會想另外一個法子:製造空殼。
他們會用一些十分真的材料,心製作一副人的假皮囊。這樣的皮囊,往往會參考真實的活人,有的時候甚至是直接拿人的皮囊做的,掌紋、指紋、頭髮自然完無缺。而且,這種空殼,隻要他們自己不穿上這層皮,就不會沾染鬼氣,也就不會害怕那些辟邪符咒。這也是為何門上的符咒冇有把這名道人擋在外麵的原因。
不過,這樣的空殼往往也很容易被識破,因為他們畢竟是空心的假人,如果冇有人穿這層皮,就隻能按照縱者的指令行事。而且這指令不能太複雜,隻能是簡單的、重複的、預先設置好的事。所以,它們的神態舉止通常都較為呆滯,不太像活人,比如,它們會反覆重複一兩句話,做同一件事,或者自問自答,答非所問,和人多說幾句話就餡了。然而,對於如何甄彆空殼,謝憐有個更為實用的方法:讓他們喝一碗水或吃個東西就行了。畢竟殼子是空心的,冇有五臟六腑,他們吃東西或者喝水時,就猶如往一個空罐子裡丟東西或者灌水一樣,能聽到清晰的回聲,和活人進食飲水的聲音是完全不同的。
那道人的已經徹底癟了下去,差不多已經是一攤趴趴的皮了。三郎用那竹筷在他皮上點了兩下,丟了筷子,道:“這殼子有點意思。”
謝憐知道這年指的是什麼。這名道人的神舉止,他們都是在在了眼裡的,豈止真,本就是個活人,與他流,對答如流,可見縱者法力驚人。謝憐看他一眼,道:“看來,三郎對這種異也是頗有涉獵。”
三郎笑道:“不多。”
這個空殼特地找上門來,向他告知半月關之事,無論是真是假,目的都是為了引他去半月關,為求穩妥,還須得上通靈陣問問。謝憐掐指一算,算出剩下的法力還足以支撐他再用幾回,這便了個訣兒,上了通靈陣。
一陣,裡麵竟是難得的熱鬨,並且不是因為忙於公務而熱鬨,似乎是大家在玩兒什麼遊戲,嘻嘻哈哈笑一片。謝憐正頗驚奇,隻聽靈文道:“殿下回來了?這幾日在下麵過得怎麼樣啊?”
謝憐道:“還好還好。大家這是在做什麼?這麼高興。”
靈文道:“風師大人回來了,正在散功德,殿下不去搶一搶麼?”
果然,謝憐聽到陣數位神正在聲嘶力竭地喊:“一百功德!搶到了!”“為什麼我這個隻有一功德……”“一千!一千!啊!謝謝風師大人!!!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心想這莫非是天上掉錢大家正在撿?雖然他的功德箱裡是空空如也,但一來他不知要怎麼搶,二來其餘諸位神都是彼此相的,搶一搶玩鬨無所謂,他突然|進去就有些奇怪了,於是也不在意,自顧自問道:“諸位,半月關這個地方你們知道嗎?”
此話一出,正在興高采烈搶功德的通靈陣瞬間沉默。
謝憐再次略鬱悶。
他以往發些小詩和方,大家沉默也就罷了,因為其餘的神們也不發這些,那麼他發的話,可能的確是格格不。可是,通靈陣,經常有神們開口詢問一些公務上的問題,比如你們誰認識哪隻鬼,好對付嗎?你們誰的地盤在那兒,能幫個忙不?這個時候大家也是各抒己見,有建議的給建議,冇建議的說有空回頭我幫你問問。他問半月關,也算是公務,冇理由一開口照樣全場死寂啊。
半晌,突然一人喊道:“風師大人又散了十萬功德!!!”
通靈陣瞬間又活躍起來,眾神紛紛搶功德去了,也就冇人在意他方纔問的那句了。謝憐知道此事恐怕並不簡單,在陣大概問不出什麼來了,心想這位風師大人當真是大手筆,一散就是十萬,好生厲害,正要退下,忽然,靈文私下給他發了一句。
靈文問道:“殿下,你為何忽然要問半月關?”
謝憐便把有一副空殼找上門來的事說了,道:“那殼子假作從半月關裡逃出的倖存者,必然有其目的。不知他所言是真是假,我便上來問問。這地方怎麼了?”
靈文那邊沉片刻,道:“殿下,這件事,我勸你,莫要沾手。”
謝憐多也料到會有這麼一句了。否則也不至於持續一百五十年也無人問津,而他一問就全庭沉默。他道:“每逢過關,失蹤過半,是真的?”
良久,靈文道:“這事,大家不好多說。”
謝憐聽出語音裡的斟酌之意,定有為難之,道:“好,我明白了。你既不方便,那就莫要多說。我們也從冇私下談過這個話題。”
收了神識,出了通靈陣,謝憐起,用掃帚把地上那攤假皮囊掃到一邊,沉片刻,抬頭道:“三郎,我怕是要出一趟遠門了。”
從靈文的態度足見此事牽扯不小。這空殼既然自己送上門來,便是想誆他去的,肯定不會是什麼好地方。三郎卻道:“好啊,哥哥,不介意捎上我吧。”
謝憐奇道:“路途遙遠,風沙艱辛,你又為何要跟著去?”
三郎笑道:“你想知道那半月妖道是怎麼回事嗎?”
謝憐一頓,道:“連這個你都知道?”
三郎抱著手,悠悠地道:“半月關本來並不半月關,它乃是兩百年前,半月古國所在之地。”
他微微坐直了子,目星亮,道:“半月妖道,就是……”
謝憐把掃帚往牆上一靠,就要坐下來詳細聽。這時,門外傳來一陣“叩叩”的敲門之聲。
此時天已晚,那些村民都被謝憐之前一句“中邪”嚇得回屋子裡不敢出來,又會是誰敲門?謝憐站到門口,屏息片刻,冇覺出門上符咒有異,接著又是兩聲“叩叩”。聽這聲音,似乎是同時有兩個人在敲門。
他略一思索,打開門來,果然,兩個黑年站在門口。一俊朗,一清雅,正是南風與扶搖。謝憐道:“你們兩個……”
扶搖率先翻了個白眼。南風劈麵開口便問:“你是不是要去半月關?”
謝憐道:“你們從哪裡聽到的?”
南風道:“幾位神路上談了幾句。聽說你今天在通靈陣裡問了半月關的事。”
謝憐瞭然了,雙手籠在袖子裡,道:“明白了。‘我自願’,是吧?”
兩人都是一副牙痛得麵目扭曲的表,道:“……是啊。”
謝憐忍俊不,道:“懂了,懂了。不過,事先說好,途中若是遇到什麼不能應付的事,歡迎隨時逃跑。”
當下側開了子,請他們二人進屋再細說。誰知,那兩人一看到他後那名歪歪坐著的年,原本微黑的臉,瞬間變了鐵青。
南風閃進來,搶在謝憐麵前,道:“退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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