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曾在這里對弈,并排躺著仰星河,游湖的畫舫擱淺在案邊,上面的漆畫都有些剝落了,可還是能分辨出海棠的圖案,桓煊的雙眼像是被灼了一下。
他找遍了整個園子,竹林,校場,山坡,哪里都沒有鹿隨隨的影子。
走回棠梨院門前,已經西斜,落日余暉從屋脊上潑灑下來,照亮了檐口瓦當上一朵朵巧的海棠花。
桓煊抬頭看了一眼門上的烏底金漆匾額,他親筆書寫的“棠梨院”三個字在夕中躍,仿佛在向他眉弄眼,他想起這個小院子原本做棲霞館,掩映于云蒸霞蔚的霜林深,住著一個霞一樣明艷人的子。
他將匾額摘下來重重地砸在地上。
高嬤嬤拖著沉重的腳步緩緩走上前來,哽咽道:“殿下,鹿娘子真的走了……”
一邊說著,一邊抖抖索索地從袖子里出一,卻是一支白玉簪子,燒裂了兩截。
“娘子被歹人綁走,葬在火場里了,這是上唯一一件沒燒毀的東西……”
桓煊低下頭,看著那支簪子,燒裂的簪頭上赫然是一朵海棠花,那朵花也像一只笑眼,譏誚地看著他。
他也覺出了自己的好笑,忍不住跟著笑了一下。
這笑容卻比痛哭流涕更人難,高嬤嬤的心肝都似被摧斷了,聲道:“殿下,難過你就哭出來,痛痛快快哭一場吧……”
桓煊抬起眼,眼梢微紅:“不管去了哪里,孤都要把找回來。”
高嬤嬤一怔,看出他神不對,不由心急如焚,捂著哽咽了一聲,無助地看向高邁。
高邁上前一步道:“殿下,鹿娘子真的沒了……”
他頓了頓,一口氣說道:“老奴死罪,一直瞞著殿下,這一年來往淮西寄去的書信上,關于鹿娘子的那些事,都是老奴編造的……隨信附的件,都是娘子留下的舊……”
他深知長痛不如短痛,這種時候要把話說絕,才能讓他盡快接事實。
桓煊沉默半晌,從牙中出三個字:“我不信。”
高邁與高嬤嬤對視了一眼,無可奈何道:“殿下,是真的,一年前老奴親自看著的棺柩土……”
桓煊黯淡無神的雙眼中忽然好似燃起了兩團火:“在哪里?”
高邁一愣。
“棺柩在哪里?”桓煊道。
高邁道:“鹿娘子的靈柩安葬在西山北麓……”
“帶我去。”桓煊道。
高邁一驚:“殿下剛回京,宮里陛下想必知道消息了,宮里怕是很快便要來人了……”
齊王回京該先宮覲見的,他先到山池院來已是不合規矩,拖延了這麼久不進宮,即便皇帝不降罪,心里也會不豫。何況他剛打了場大勝仗,說不得就要被史參一本恃功矜寵,看不慣他的朝臣和中不依譁知要就此作出多文章來。
桓煊卻似聽不見他的話,只是面無表地重復了一遍:“帶我去。”
話音未落,便有侍快步走來,一禮道:“啟稟殿下,宮里有中來傳諭……”
高邁額角青筋一跳,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急忙勸道:“殿下……”
桓煊徑直朝外走去。
那中等候在門口,看見齊王出來,臉上每一道褶子里都是笑意:“奴恭賀齊王殿下凱旋。”
頓了頓道:“陛下聽說殿下提前回京,特地在安福殿設宴,為殿下接風洗塵……”
桓煊打斷他道:“有勞啟稟陛下,孤家中出了事,恕難赴宴,來日孤自去宮中向陛下請罪。”
中吃了一驚,定了定神,堆笑道:“殿下離京許久,好不容易回來,什麼比得上一家人團聚……”
桓煊仍是不松口。
中也看出不對來,為難道:“還求殿下去宮中個臉,否則奴也不好向陛下代……”
桓煊從腰間解下一遞給他:“有了此,想必可以代了。”
中接過來一瞧,頓時嚇得差點靈魂出竅,齊王給他的竟是神翼軍的虎符。
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殿下這不是難為奴麼……”
桓煊卻不再理會他,對嚇得面如土的高邁道:“備馬,帶我去見。”
說罷頭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高邁不敢多言,只得向旁一個年輕侍低低耳語幾句,向那中躬一禮,道聲“失陪”,快步跟上自家殿下。
那侍向宮里來的中作了個揖,低聲解釋:“陛下那邊還請中貴人幫忙斡旋斡旋,殿下連日趕路,未歇息好,有些神思不屬……”
一邊說一邊往那中手中塞金餅子。
那中推卻道:“奴自當竭力,只是奴人微言輕,怕是沒什麼用。你還是勸勸你家殿下,盡快宮向陛下稟明由吧。”
侍將他恭送出門,立即人牽了匹馬來,急急忙忙地向大公主府去報信。
……
桓煊一行人騎馬出城,直奔西山北麓。
鹿隨隨在齊王心里的地位不一般,但畢竟沒有名分,連個妾室都算不上,自不能王府的陵墓,高邁不知道該將葬在何,又不能請示桓煊,思來想去,自作主張地將葬在西山。
西山有齊王一莊園,此地山明秀,流水潺潺,后山上栽著萬本海棠,高邁知道齊王殿下鐘海棠,連鹿娘子所居的棲霞館也改作棠梨院,如今沒了,葬在海棠林中也是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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