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煊不置可否,只是淡淡一笑。
三年前安西四鎮叛,他自請領兵平叛,那時候太子和朝臣都沒話說,如今叛已平,他仍舊號令十萬邊軍。手握虎符,便有許多人睡不安穩了。
太子眼中閃過一詫異,若是換作三年前那個無城府、七上面的年,被他這麼一試探,定會惱怒,一氣之下出虎符以避嫌。
他不由重新打量自己這弟弟,三年過去,他褪去了最后一點稚氣,本就英的面容越發深峻,儼然有了淵渟岳峙的氣概,恍然與記憶中另一人的影重疊起來。
太子悚然一驚,心頭一陣狂跳,勉強穩住心神:“你我兄弟數年未見,今日定要一醉方休。”
桓煊笑道:“阿兄知我量淺。”
太子見他神如常,暗暗松了一口氣,親昵地攬住他的臂膀:“在軍中這些年也沒長進?”
兩人說說笑笑地朝驛館中走去,百仆從們隨其后。
到得正堂,太子解下狐裘遞給侍從,佩劍與玉佩相撞,發出輕輕的聲響。
桓煊的目不經意落在他腰間佩著的香囊上,心臟不由一。
竹青底上用銀繡著海棠花,無論紋樣、配還是針法,都無比悉。
太子注意到他的目,狀似無意地撥弄了一下香囊,輕輕嘆了口氣,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道:“這些年阿棠也很掛念你,一向視你為親弟,如今你平安歸來,終于可以安心了。”
阿棠正是阮月微的小字,因此最喜歡海棠花,絹帕、香囊、裳,乃至皿、帳幔、陳設,都喜歡用海棠紋樣裝飾。
太子瞥了弟弟一眼,他臉如常,但痛苦之仍舊不能自抑地從眼中流溢出來。
阮月微永遠是他的肋,哪怕三年過去,只一個香囊就能讓他了方寸。
太子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后背,溫聲道:“顧著說話,該席了。”
眾人依次座,太子下令張筵,一時笙簫齊作,水陸珍饈畢陳于前。
太子挽起袖子用香湯洗凈手,親自刀為弟弟片魚膾:“我記得你喜食魚蝦,這鱸魚是從江南運來的,沿途換了幾十匹驛馬,到京時還是活蹦跳的,你嘗嘗。”
桓煊一笑:“二哥有心了。”
兩人兄友弟恭,一派其樂融融。
桓煊離京數年,在軍中與將士們同食同宿,日茶淡飯,然而此時面對滿案的珍饈卻沒有半點胃口。
將太子親手片的一盤魚膾吃完,他便撂了牙箸。
不斷有臣僚上前祝酒,他來者不拒,舉杯一飲而盡。
桓煊的酒量不算好,可想醉時偏偏格外清醒。
數不清喝了幾杯,倒是太子看不下去,奪了他的酒杯,向侍道:“扶你們殿下回房歇息吧。”
桓煊走到院外,便有兩個著紅紗舞、容貌昳麗的舞姬迎上來,款款行禮,聲道:“奴婢奉太子殿下之命,伺候齊王殿下就寢。”
桓煊連看都懶得看一眼,向侍高邁抬了抬手,徑直往院中走去。
高邁會意,笑著對兩人道:“多謝太子殿下盛,只是我們殿下就寢時不喜有旁人在側。”
兩人對視一眼,面難:“太子殿下會怪罪奴婢的,還請中貴人通融一二。”
高邁仍舊笑瞇瞇的,卻毫不松口:“兩位姊姊請回吧。”
打發走兩個人,高邁悠悠地嘆了口氣,快步走到房中,卻見齊王不知從哪里找了酒,正自斟自飲。
“殿下連日鞍馬勞頓,多飲傷,還是早些歇息吧。”他好言勸道。
桓煊一言不發,只是著酒杯,著杯中殘酒出神。
“殿下何必自苦若此……”高邁小心翼翼地勸道。
桓煊掀起眼皮,目越過杯沿,涼得像階前的月。
高邁忙告罪:“小的多,請殿下恕罪。”
桓煊一哂,放下酒杯:“你說的沒錯。”
他頓了頓,指尖敲了敲幾案:“那……”
他發現自己不記得那子的名字,于是道:“那獵戶來伺候。”
第2章
接風宴與隨隨沒什麼關系。
主仆兩人在個小偏遠安頓下來。
隨隨向驛仆要了熱水沐浴,換上干凈裳。
一番折騰下來,前院已經開宴了,一浪浪的人聲和著竹飄來。
隨隨躺在榻上,就著半床月晾頭發。
在馬車上顛簸了一日,此時躺著頭還是暈的,像枕在海浪上。
春條一邊用小梳子替梳頭發,一邊旁敲側擊地勸自薦枕席:“……奴婢說句掏心窩子的話,娘子若是對殿下無心,奴婢這些話便爛在肚子里也不會說,可奴婢都看在眼里,娘子分明也對殿下有意……”
隨隨無聲地彎了彎角,并未解釋。
在桓煊營帳中醒來,第一次看到那張臉的時候,的確有些失態,也難怪旁人誤會一見傾心。
春條喋喋不休的聲音慢慢變遠,匯遠的歡歌樂舞,襯得這方寸之地冷清寂寥。
不知過了多久,的眼皮慢慢發沉,春條梳發的手也得越來越慢,歪向一邊。
就在主仆倆都昏昏睡之時,院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隨隨幾乎是在一瞬間從榻上坐起來,左手同時在榻邊一撈,卻撈了個空——一怔,才想起如今的份是個獵戶孤,榻邊沒有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