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素當年帶來的嫁妝早就變賣幹淨,陸陸續續補家裏,剩下的一些珠寶首飾和錦華服都是鎮北侯府的財,並不打算帶走,斂來斂去也隻得了一口箱子,大半裝的都是書籍。
從箱子底部翻出一本《世家錄》,用綢布包好,走到正廳,遞給趙純熙,「這些年多謝你的照拂,此乃臨別禮,你收著吧。」末了跪在老夫人跟前,重重磕了三個響頭,心裏藏著千言萬語,終究無法訴諸於口。
「老夫人,您保重。」掉眼角的淚水,又看了看神嫉恨的葉蓁,這才轉離開。
了結了心頭大患,聖元帝也沒有興趣再旁觀侯府的人倫大戲,指著惶惶不安地宋氏說道,「把帶下去審,汙蔑朝廷命是死罪,朕倒要看看一介庶民,哪來這樣的膽量。」
宋氏嚇得腳發,立即喊道,「皇上饒命啊!草民是得了葉姨娘的指示才會如此行事。給草民一千兩銀子……」竹筒倒豆子一般將二人的謀說了,企圖減輕自己的罪狀。
葉繁再也穩不住了,連忙跪下喊冤,又膝行到趙陸離跟前去抱他雙,求他救救自己。趙陸離一腳將踢開,稟明皇上,讓他公事公辦。
「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鎮北侯,你這後宅委實得很,將差事放一放,好好齊家吧。」聖元帝站起說道,「將這二人一塊兒帶走,徹查。」
幾名侍衛立即大廳,將涕淚橫流的宋氏和葉繁押下去。趙純熙心中惶然,臉不免蒼白幾分。反覆回憶自己的一舉一勤,確認自己隻是背後引導,並未留下把柄,這才放下心來。
恭送聖駕遠去,不著痕跡地吐出一口氣,見爹爹拉住娘親,似乎有話要說,於是告辭回房,打開關素送的書看起來。翻到天水趙氏那一頁,指尖微,心生駭然,卻又很快告訴自己——假的,都是假的,關素隻是為了報復你才杜撰這本書。憑的出,也配擁有《世家錄》?
然而終究沒燒掉這本「贗品」,隻將它昏在箱底,不見天日。
關素被聖元帝的侍衛強行請上馬車,坐等片刻才見他大步走出來,後跟著五花大綁,形容狼狽的宋氏和葉繁。
「二人會如何?」待聖元帝上了馬車,低聲詢問。
「一切按照律法來,二人犯下什麽罪過,便該承怎樣的刑罰。怎麽?夫人想為們求?」
我還沒蠢到放過仇人,為難自己的地步。關素心中發冷,麵上卻餘毫不,隻微微搖了搖頭。沉默片刻,真摯道,「多謝陛下及時援手。」不管他如何冷眼旁觀、別有所圖,卻不能掩蓋他救了自己一命的事實。單為這個,關素也得道一句謝,更何況還拿回了自己的詩集和師兄寫給的信,雖然信到手裏時已經了一袋白灰。
「夫人應當知道我救你是為了什麽。你可以揣著明白裝糊塗,朕等得起。」聖元帝再次拿出鴛鴦玉珮,塞進手裏。
「玉店裏的人果然是你。你的眼睛為何會變?」關素推拒不得,隻好轉移話題。
「夫人怎麽認出朕的?」
「骨架。」關素在自己臉上比劃了一下,「無論五怎麽變化,骨架總不會變,據你眼耳口鼻的固定間距便能還原你的本來麵貌。」
「原來如此。但是若沒有格外敏銳的觀察力,常人是絕對無法發現的吧?夫人對數字彷彿非常敏。」
關素點點頭,不多說。等了片刻,見這人竟沒有下文了,不免再問一遍,「皇上,您還沒告訴我您的眼睛為何會變。」
聖元帝靠倒在枕上,興致盎然地看,「你很想知道?」
「很想。」何止是想,簡直撓心撓肺!關素抓了抓擺,頗有些急切。
「等你來朕邊,朕就告訴你。」看見夫人愕然的表,他不由朗笑起來。
話題又被拉回來,關素不得不直麵最大的難題,「皇上,您說不會勉強臣婦,是真的還是假的?臣婦可以不答應嗎?」
「稱『我』就好,你已經不是臣婦了。」聖元帝大度道,「朕不會強人所難,你隻管歸家便是,答不答應都隨你。」話音剛落,馬車就慢慢在路邊停穩,原是關府已經到了。他率先跳下車,不由分說將站在車轅上的夫人抱下來,低聲道,「朕等著你。」
關素慌忙掙開他的懷抱,麵紅耳赤地跑上臺階敲門,餘毫不敢回頭看。聖元帝無奈地笑了笑,等門房前來開門,迎,這才悄然離開。
看見兒帶著全副家當回來,仲氏嚇了一跳,急問,「你這是怎麽了?莫非與姑爺吵架了?」
「我們和離了。」關素取出和離書抖了抖。
仲氏扶住額頭踉蹌幾步,嗓音都打著,「你們為何會和離?究竟發生了什麽大不了的事,非要走到這一步。今兒他才登門,說會好好待你,怎麽轉眼就把你送回來了……」說著說著竟哭起來,生怕兒名譽損,難以在燕京存活。
「他的前妻葉蓁沒死,如今已找回來了。」關素掏出帕子替母親淚,無論語氣還是表,都十分平靜。
仲氏想起婿對亡妻的癡不悔,便也明白他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實在太正常不過。人都死了這麽些年,他還念念不忘,更何況活著找回來?為了彌補前妻在外過的苦楚,也為了給兒一個代,這正妻之位定然要歸原主。如此,兒的存在就十分尷尬了,有良心的或許會給一個平妻之位,沒良心的,譬如趙陸離,不就將送回家了嗎?
「可你剛封了誥命啊!他要與你和離便得見,豈能如此草率?不行,我得把你爹爹找回來,去侯府討要一個說法!他們欺人太甚!」仲氏一麵氣得肝疼,一麵又放下心來。隻要和離不是兒的過錯,不會有損閨譽便好,否則族裏那些老儒生說不定會打上門來要求溺死。
當然,眼下兒遭遇如此不公平的對待,也沒指族人能替關家出頭,不說些落井下石的風涼話就算不錯了。
「已經見過了。」關素取出蓋了印的文書,歎息道,「娘,咱們不跟侯府鬧,自己關起門來過日子便罷。我鋨了,您陪我吃一頓好的。祖父在哪兒?我還不知道該怎麽跟他說呢。」
「你祖父喝了藥剛睡下。咱娘倆兒先合計合計說辭,再慢慢告訴他,免得他不住。當初趙家來提親,我就覺得這門婚事不妥當,如今果然。」仲氏得知事沒有轉圜的餘地,這才帶領兒回正廳,豎起一食指低語,「噓,別大聲說話,你堂妹也正睡著呢。」
「哪個堂妹?」關素走到廳裏一看,果見一名四五歲的小姑娘蜷在榻裏,小臉蒼白,澧瘦弱,眼角還掛著淚。
仲氏輕輕替攏了攏被角,歎息道,「這也是個苦命的孩子,被家中下人抱了抱,又給了一塊糕餅吃,偏你二叔公撞見,說不懂規矩犯了戒,竟關在柴房裏幾天幾夜,打算活生生鋨死。我得知此事跑去勸阻,皮子都說破了也沒能讓你二叔公回心轉意,隻好買通下人,悄悄把帶回來。這不,前腳剛進咱家的門,你後腳就回來了,這可真是苦命人遇見苦命人啊!」
「娘您著把帶回來,就不怕二叔公找您麻煩嗎?」關素擰眉。
「找便找吧,這好歹是一條人命,我既然得知此事,哪能放著不管?你祖父也是這個意思,讓咱家養著這孩子,再不送回去。你二叔公是個貪財如命的,他若是找上門,咱家就送他幾百兩銀子,把孩子買下來。」
關素憐不已地孩子枯黃的頭髮,低聲道,「那從今往後就是我的小妹妹了。今年多大?我怎麽從未見過?什麽名兒?」
「今年五歲,名關渺,是你二叔公的庶孫,其母早喪,落在你嬸嬸手裏能得什麽好,素來不當人看的,也從不帶出來見客,你當然不認得。他家唯關文海最金貴,其餘幾個兒竟似撿來的一般。」仲氏慨然長歎,「你是沒見著剛來的形,鋨得眼睛都睜不開了,我和明蘭娘掐住的下顎,往裏灌粥水,卻又不敢讓多喝,怕壞事。就這樣隔一會兒灌兩勺,隔一會兒灌兩勺,這才讓把氣勻,倘若再耽擱一天,指不定就去了。才五歲,也沒招誰惹誰,不過是下人見長得可,抱一抱,喂一塊糕點而已,何至於判死罪?自從皇後娘娘寫了《戒》,城裏這些老儒生鬧得越發不像樣,今天溺死這個,明天鋨死那個,但凡子壞了一丁點名聲便喊打喊殺,絕不寬恕。皇後娘娘哪裏是在修德,而是造孽啊!寫的《戒》不是在教誨天下子,而是在摧殘天下子,所以你和離歸家,娘才會那般失態,娘是擔心你也壞了名聲,往後不能活了。」
仲氏悲從中來,難免又哭一場。
關素拉住溫言語地安,心裏卻產生了一深深的怨恨,並非是衝著那些傷害過的人,而是如今這個世道。明蘭得知消息急忙趕回來,抱住主子也是一頓嚎啕大哭。
作者有話要說:吃了僕人給的糕點就被鋨死這件事,我是從《萬曆野獲編》裏看到的,主人翁是大清海瑞及其兒。
這件事的真假如今已不可考,但當時禮教森嚴,父權崇高,對子的束縛十分嚴格,類似的事並不鮮見那是肯定的,否則也不會傳下那麽多陋習,譬如浸豬籠、裹小腳什麽的。
我順解釋一下,免得你們認為我寫得太誇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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