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大概也算得上是阮念人生里頭一回跟季霜說這麼多話。
很奇妙,結婚這麼大的事兒,季霜都未曾跟說過或者叮囑過什麼。
反倒在這一刻,母兩人多了點兒話題。
好像就是聊了聊家常,三五句地帶過。
以前總覺得父母沒離婚是為了自己這個原因太過沉重,可再過這幾年看看反倒也看開了,而歸結底的,其實還是阮念怕季霜如同尋常的大多數人一樣默默地忍下,其名曰為了孩子保全家庭,而現在知道季霜及時離,甚至早就做好了打算,阮念心里也總歸是沒了那麼多顧慮。
“以前總覺得,為什麼你老往外跑呢……”阮念說,“那會特別不理解。”
“也沒有單純是為了你,”季霜說,“哪怕我結了婚沒有孩子,我也會這麼做。只是那會工作和生活接連掉進谷底,你也確實是我那時的神支柱,再苦不能苦孩子,孩子不是男的生的,沒經歷過十月懷胎也不知道生產的不易,你是我上掉下來的,我就知道一個理……”
阮念端著杯子喝了一口水。
季霜稍稍別開些視線,“只要媽媽還在,你多大都是我的孩子。”
阮念眼角酸酸的,又逞著不讓眼眶潤,于是一口氣喝完了水,佯裝沒怎麼聽到的樣子。
季霜問,“不回去?”
“梁西聞等會來接我。”阮念拿著包起,“你呢?”
“小王一會來接我,過幾天我去辦手續。”
“以后就在燕京了嗎?”
“嗯。”
“好。”
再簡單不過的對話,好像有話說又好像沒話繼續聊下去。
“好了,我走了,這房子……你看著收拾收拾租出去也行,”季霜拎起了行李箱的拉桿跟自己的包,腳步停留了一下,“其實你結婚我也沒什麼好跟你多講的,但我希你別在這個年紀做全職太太,想做什麼,就去做吧。”
阮念眼睛又有點兒酸了。
季霜這回沒再多說,拉著箱子拎著包出去了,阮念自己站在空的房子里,周圍真是很安靜很安靜。
卻又約的聽到樓下家屬院的說話聲、賣聲。
蘋果兩塊錢一斤。
熱紅薯,粘豆包。
還有——
“哎,霜姐回來啦?這是又出差了嗎?剛才還看見你家阮文林開車走了呢。”
“我倆離了。”
“離了?”
“過不下去了唄,還能過啊,念念也家了。”
“哎呦您說說這……”
阮念走到窗邊兒看了一眼。
季霜今天顯然是收拾過的,不知是為了離婚,還是為了離婚后的“新開始”。
一件白的休閑西裝搭著白的薄,頸間一條圍巾,淺卡其的半直筒,一雙平底鞋。
拖著行李箱單肩背著托特包往前走,形一點都不佝僂,阮念會想起有時在某些犄角旮旯里的新聞照片——那會因為季霜總在有些落后的國家出差,能找到的新聞真是之又。
那會就看到季霜穿著整潔,游刃有余又從容不迫地回答所有問題。
阮念那會其實還驕傲的。
因為是的媽媽。
阮念收回視線,稍稍揚了揚頭把眼淚回去,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在這個生活了多年的家里走了一圈。
自己住了很多年的房間好像還是老樣子,書架上滿滿當當——那會阮念書多,還塌了一個書架,所以后來季霜讓阮文林給買了那種超市的貨架,這個結實,阮念嫌丑,但也沒說不的權利。
沿著書架慢慢看,好多書都落了灰,簡奧斯汀的《諾桑覺寺》和《傲慢與偏見》放在了最好拿的位置,手輕輕了一下,又慢慢站起來。
當初從這個家里搬走,好像是懷揣著一種終于可以自由的心,于是那會將自己喜的小件都一一帶走,然而這會看著有點兒空的房間——
阮念卻也不可避免地想到以前,想到自己初中時有一回季霜回來,非要著寫作業去,阮念置氣,季霜喊吃飯也不出來,于是季霜來敲窗戶,隔著窗戶在臺上喊,“你這個倔丫頭你吃還是不吃?打算死你自己以死明志了?給我出來吃飯!我買了排骨飯和豬蹄你吃不吃了?”
阮念抹了把眼淚,一面痛恨自己一邊不得不去,“你別管我……”
回想起這些曾經視作桎梏的回憶,阮念心里竟然多了些淡然。
阮念眼睛,口袋里的手機震起來,出來看到梁西聞的號碼,于是按下了接聽,“你到了嗎?”
“在樓下。”梁西聞問,“等你會?”
“我馬上下來。”
阮念掛了電話,背著自己的包包,回頭看著這個有點兒老的房子。
殘存的關于一家三口的回憶真的不是沒有,也大概就是在這個時候,偶然地想起了自己曾經封鎖起來的回憶。
想起季霜出差回來時一直嘮叨。
給買了當地的糕點。
給買了當地的紀念——還是書簽,阮念那會看書特別多,最買的小東西就是學校門口一塊錢一包的書簽兒,甚至不知道季霜是從何得知這個喜好的,
甚至有一年還特意趕著過年回來,給買了一雙當時不喜歡的皮鞋。
想起這些,阮念心里也酸難忍。
好像這些年里,們大多都是笨拙的以自認為的方式去對方。
阮念關上了門,將門鎖好才下樓。
梁西聞已經在樓下等了,阮念小跑過去打開車門,梁西聞自然而然遞給一小扎玫瑰花。
每回他送,都要回家進花瓶里。
“今天想吃什麼?”梁西聞問,“怎麼樣了?”
“好的。”阮念忽而想起,就問梁西聞,“我們今天在家吃燒烤吧?或者涮火鍋?”
“好啊,家里沒有食材,我們去現買就好,燒烤的工……我讓時霖送一下。”梁西聞答應的爽快,“走了,回家了。”
只是這回梁西聞買菜沒帶去商場,轉而去了燕京老城區的菜市場。
阮念以前來過這種地方,一到下班的點兒就特別嘈雜,著實想不到梁西聞會選這里。
梁西聞停好車,牽著的手去菜市場,他說,“以前我麼,就常常到菜市場買菜,比商場新鮮便宜,吃燒烤還是得買點兒這種新鮮才好。”
阮念就顧著跟著他,悄悄一抬頭,梁西聞跟這確實格格不,卻又有一種分外違和的……。
菜市場不似商場,就算規范化的管理,地上也有點兒菜葉子之類的,口這兒賣海鮮和魚類,老板殺魚的作很迅速,空氣中也彌漫著淡淡的魚腥味,再往里走走幾十個賣菜賣水果的攤販,還有些小泡菜店,各種燕京糕點、蒸品店。
梁西聞帶往里走,這里喧鬧熱氣騰騰,有吆喝聲有討價還價,和他好像不是一個世界,而他卻分外游刃有余地帶逛著普普通通的菜市場。
好像離開了鮮亮麗的辦公大樓,也就換了另一個份。
份是什麼呢……的丈夫。
“吃不吃香菇?”阮念正失神,梁西聞牽著的手沒松開過,他稍稍回頭看著。
菜市場里亮著暖的熾燈,攏著一層稀薄的線,梁西聞左手上還戴著腕表,一雙手干凈又修長,右手牽著阮念沒松開。
“吃,我不挑食。”阮念小聲說。
“行。”
梁西聞應了一句,老板就遞過來一個袋子,特別熱的說,“就這些了,多買點兒半價算了。”
“該多就多,買多了回去太太吃不了,”梁西聞也沒什麼架子,挑挑揀揀幾顆香菇遞回去,又問老板,“哪兒有賣調料的?”
“前面拐過去就是,一家調料店。”老板說,“四塊五。”
“行。”
梁西聞從口袋里拿出手機付款,阮念自覺去拎著袋子,老板等待的時候還夸贊說,“誒喲,您這居家好男人啊……太太有口福。”
“謝謝。”梁西聞笑笑,付款了帶著阮念又去買新鮮的。
阮念想幫他提著,梁西聞也沒給,所以手里就拎著一袋兒香菇。
他拎著,拎著水果,拎著幾樣蔬菜。
菜市場比西郊那兒的商場便宜多了,西郊一盒草莓一百多,這兒二十塊錢一大盒,阮念看著梁西聞付款的背影,視線又往下,看見梁西聞牽著沒松開的右手。
心里酸酸的。
居然還能有一天跟梁西聞一塊逛菜市場。
也是新奇的。
以前總覺得梁西聞和這種喧鬧的地方格格不,覺得他像是生長在遙遠的雪山上的松柏,卻也未曾想過他落熱切的人間,一樣有著難能替代的一方清矜與溫。
趁著梁西聞去買燒烤調料的時候,阮念在店門口轉了轉,梁西聞還以為有什麼想吃的小零食,也就由著去了。
畢竟今天發生了什麼,梁西聞心里也都有個底。
不開心,他就陪著。
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阮念去了前面的那家超市,猶豫了一會——
“老板,一袋扎啤。”
“好嘞,”老板作麻利地扯了個袋子,從酒桶那兒接上,“姑娘,一扎一斤呢,咱這兒是鮮啤,五塊一斤哈。”
“行。”阮念掃了個碼付款,老板作麻利的把袋子系住,給了吸管。
夏天燒烤城經常有這東西,阮念覺得吃燒烤喝紅酒不太對味,所以腦子一熱過來買了扎啤。
梁西聞瞧見手里拎的東西,自覺幫接過來,然后將右手遞給,“怎麼不多要吸管呢?”
“你也喝啊?”阮念沒忍住笑著問他,“你酒量像我一樣差。”
“那也不能扔你一個人當醉鬼唄,陪你一塊,”梁西聞說,“回去我用杯子陪你喝好了。”
他也沒寬什麼,好像一切都發展的自然而然。
阮念和他一起回家,時霖將烤爐和木炭送來,梁西聞換了服便在廚房切,將食材都準備好。
阮念在廚房陪他一塊,想串串,梁西聞讓等會兒。阮念有點兒無聊,就像只小尾一樣黏在梁西聞后。
只是這回沉默了下來。
梁西聞一邊將新鮮買來的切小塊,一面問,“今天不開心了?”
“沒想象里那麼不開心,”阮念悶著聲音,“沒因為他們離婚不開心。”
“行。”
“行什麼?”
“沒行什麼,就是你想說我就聽著,當今晚的約會夜好了,”梁西聞故意說,“約會夜夫妻談心可不能藏著掖著。”
阮念失笑,“知道了。”
聽見阮念語調輕松了點,梁西聞才算是稍稍松口氣,他戴著一次手套慢慢整理食材,阮念就黏在他后抱著他,于是梁西聞切、腌制、串串。
而后洗了水果,端著一盤食材,對揚揚下,“拿著你的啤酒,我們去院子里烤了。”
阮念說好,然后把那袋兒啤酒倒進大玻璃杯里,這才端著出來。
阮念停在客廳門口,都有點兒沒舍得出來。
梁西聞正站在木炭烤爐前,用木炭夾點著火,薄暮的夜剛剛好,西郊的院子僻靜而溫存,夜風是恰到好的涼爽,流蘇開了滿滿當當一樹花,被風吹著晃,便幽幽落下幾片碎碎的花瓣。
十一躺在草地上打滾,只看到一個白白的肚皮。
夜月有幾分,晚風吹幾許,阮念只是看著他的影,就好像有一種落葉歸港的安心。
梁西聞負責給烤,阮念負責吃,他好像確實總能將每一件事做到最好,烤的味道很香很味。
梁西聞逗開心,問有沒有異域風。
阮念莫名想到了茲古國,笑著說,“有,那你小心妖把你抓走。”
梁西聞就舉起自己的左手,“嘖,已婚了,誰都抓不走。”
阮念舉著羊串靠在搖椅上慢慢吃,一會遞給他一串,“夠吃了。”
梁西聞嗯一聲,多烤了幾串又用一個鐵簽兒穿著一只小橘子在烤。
“你烤橘子做什麼?”阮念晃著,時間好像過的慢悠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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