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胤最后一個瀏覽了戰報。

作為高氏一門最為出的一位年輕子弟,比起大將軍父親高允的暴烈格，他反倒謙和沉穩,人前極顯喜怒。

但此刻，他的眸底，亦掠過了一道掩飾不住的驚奇之。

他遲疑了下，向高嶠。

“伯父,這兵，出，還是不出？”

高嶠的神,已恢復了原本的樣子。

“以你之見，該當如何？”

“子安聽從二位大人安排。”

高嶠搖頭：“我聽你想法。”

倘若沒有這個消息，高氏增兵郡援助李穆,暫且不管皇帝那里如何，于李穆，乃是雪中送炭之舉。

但現在勢急轉。

誰也沒有想到，李穆以區區六千雜兵,竟擊潰了袁續三萬兵馬,勇奪元城，打了如此漂亮的一個開場之戰。

這時再派兵增援,哪怕高家初衷問心無愧,但于外人看來，難免會有借機分功之嫌。

況且,即便不管外人如何做想,錯失了最佳的援助之機,如今增援，李穆自己未必就會領。

高胤知伯父這是在考問自己。

他沉了片刻，道：“如此侄兒便略抒淺見。袁節此敗，敗于輕敵。吃了如此一個大虧，必定不會善罷甘休。李穆此行目的是取郡。我料袁節會親自上陣，狙李穆于涪水之東。此戰不比首戰，他定會全力以赴。李穆雖天生將才，但兵力依舊懸殊，能否再獲勝機，實難預料。大人既有心助他，又何必畏懼人言。莫若我依舊領兵前去，傳話李穆，他若需我借力，我便出兵，否則，靜觀其變。兩位大人以為如何？”

他的回復，應是合了伯父所想，見他微微頷首：“就照你所言。你去吧。”

“侄兒領命！”

高胤向高嶠和高允行過辭禮，轉快步而去。

……

幾天后，許泌在家中，得了李穆首戰大捷的消息。

他安排在宮中的眼線更是報，稱昨日興平帝乍得戰報，興不已，從案后跳起了，不顧腳上掉了一只鞋，握雙拳，竟赤著只腳，在冬天冰冷的地面上走來走去，半夜也沒睡覺。

“長兄，李穆非但悍勇，原來用兵亦如此過人！從前他在我軍府之時，未令他為我許家所用，如今他另立山頭，在陛下和高嶠之間左右逢源。此戰本是除去他的天賜良機。沒想到竟他翻！萬一取勝，往后對我許家，恐怕大為不利！”

他的從弟許約，顯得有些憂心。

許泌終于從起先的不可置信里慢慢地平靜了下來，目沉，哼了一聲：“說翻為時過早！袁節非泛泛之輩。不防備吃了個大虧，不會善罷甘休。以李穆所領之兵，任他有通天之能，想完勝袁節，癡心妄想！”

許約愁眉：“我亦得消息，高嶠數日前派高胤去往江北，似要調廬江兩萬兵馬去往郡為援！單單李穆，或許不足為懼，再加高胤，恐怕就難說了。高胤能征善戰，手下兵多將廣，二人聯合，即便兵力不及袁節，勝負恐怕也有一爭！”

許泌驚訝，隨即冷笑：“世人皆譽高嶠風度，唯我知他沽名釣譽、老巨猾！他若真心援助，起先為何只派三千兵馬？如今不過是看勝率大增，借機替自己延攬人心，挽回先前嫁所失之面罷了！皇帝縱然不喜，又能奈他如何？”

“兄長，倘如此，我等該當如何？萬一高胤增兵取勝……”

許泌沉了片刻，冷冷地道：“那就半路拖住高胤人馬，李穆等不到他到郡！”

許約眼睛一亮，面喜，點頭：“弟知曉了！這就去安排！”

許約匆匆離去。許泌拈著頜下幾縷黃須，在屋里慢慢踱步了幾圈，自言自語，冷冷地哼了一聲。

“李穆啊李穆，你僥幸勝了一仗，這接下來的仗，我看你如何再打！”

……

涪水東岸，元城外的那片平坦曠野地里，一片連營，綿延展。

巡邏士兵手執長槊，在軍營里來回走，迎頭遇到，便相互報出今日的切語口令，以防細混。

轅門之外，排了一條長得幾乎看不到盡頭的蜿蜒隊伍。

從半個月前，奪下元城開始，每天就不斷有人為復國而前來投軍。今日亦是如此。等著分配的功夫，這些人側耳聽著正從轅門里隨風傳出的士兵練的震天口號之聲，仿佛到了染，個個面義勇的激之。

這支軍隊，發三倍于尋常士兵的糧餉，允諾以人頭封功，李穆為主帥，戰中先士卒，戰后和兵丁同鍋食，同練，那日丹渠一戰，震四方，迅速贏得了上下敬畏。

但這支軍隊，同樣也有著無的鐵律。弓弩營、重甲營，沖鋒營，步兵營，分陣列隊，從早到晚，在軍的呼喝聲里前進后退，橫槊刺殺，稍不留神，便是毫不留的軍和皮鞭。這樣的天氣，個個練得揮汗如雨，卻無一人膽敢松懈。

克克威，在李穆的上，現得可謂淋漓盡致。

……

中軍大帳之中，李穆居中，郭詹、孫放之、戴淵、原宿衛營統領李協、廣陵軍統領范敦以及十幾個副將，分坐于他的左右。

人人面肅穆，帳中氣氛，更是異常凝重。

袁續大敗的消息傳到梁州，袁節大怒，留軍力鎮守梁州，自己親自披掛，統領人馬趕赴郡，報仇雪恨。

數日之前，袁節大軍浩浩開來。袁軍在涪水之西，李穆在涪水之東，隔著冬季的枯水淺灘，雙方相互試探，小戰過幾回。

昨夜探子來報，袁軍這兩日鋪排陣地，布列陣型，似要擇機過灘，對元城發全力進攻。

李穆的兩道目，掃過帳中每一個人的臉。

“袁節依然號稱十萬人馬，然除去首戰被殲實數，加上留守梁州之人，料他此次開來，最多五萬人馬。不必過于懼怕。”

孫放之抖著滿面須髯，大笑，笑聲渾厚，幾震帳頂：“極是！我們如今也有將近兩萬人馬！和他斗上一場便是！來一個，我殺他一個！”

戴淵神卻依舊凝重，搖頭。

“非我滅自己威風。乃是后進的這些人新兵，空有膽氣，大部分卻不曾打過仗。這些日雖加訓練了，但也只能尾隨在后，聊勝于無，恐難勝任惡戰。”

李穆頷首：“不錯。故不可袁軍準備齊全后過灘沖擊我方陣地。以對多，以弱對強，一旦失守，軍心必散。與其被防守，不如主出擊，打袁軍部署，險中或可求勝。”

大帳里沉默了下去。

“敢問都督，可否明示，如何部署？”

宿衛軍統領李協，如今對李穆可謂是佩服得五投地。

但以兩萬戰斗力參差不齊的人馬，主攻擊對方那五萬士卒，便是李協，也充滿疑問。

他的疑問，亦是帳中所有人的疑問。

十來道目，齊齊投向帥座之上的李穆。

“袁節軍隊，以火石弩陣為依靠。逢戰，先必以火石弩陣開路。待敵軍前鋒死傷慘重，軍心不穩，再盡數上，往往戰無不利。我已定下作戰計劃，但此戰，關鍵是先破其火石弩陣。破陣，則破袁軍士氣，我軍趁勢反攻，事半功倍，勝算大增。”

眾人點頭。方才凝重的氣氛，終于有所緩解。

孫放之將脯拍得咚咚作響，搶著道：“李都督，我愿為敢死，帶領兄弟去打頭陣，必要占領灘地，破其弩陣！”

郭詹等人，也紛紛響應。

李穆道：“此戰，我親自領人上陣！”

他話音落下，帳陡然安靜了下來。

連先前一直沒有開口的范敦，也目詫，看向了他，言又止。

袁軍火石弩陣之猛，從前他便有所耳聞。數日前那幾場小戰，更是可見一斑。

不過只是試探作戰而已，當時便已火石滿天，箭弩攢，得前鋒寸步難行，威力之猛，令人驚悚。沖鋒士卒死傷過半，那些僥幸退回的士卒，上所中之火毒，慘不忍睹，有些今日還躺著無法行，談之，無不變。

“萬萬不可！”

戴淵立刻搖頭。

“都督尚要坐鎮全局，怎可以犯險？我愿領敢死先鋒，搶灘破陣，為大軍開路！”

郭詹孫放之也搶做先鋒。

李穆微微一笑：“我帶放之兄同行。你與郭大兄，我有另用。需你們帶領人馬，待我破陣后，從左右側翼殺敵軍陣營，將其斷開，令首尾不能相顧。此任務艱巨，旁人我不信任，非你二人莫屬！”

兩人還要再爭，李穆神陡然變得嚴峻，制止了爭辯，兩道目掃過眾人，起道：“此事如此定下，不再更改！大戰在即，你們照我指令各自行事。若有違犯者，軍法無！”

眾人不敢再辯。

“刀槍無眼。萬一我若死，范敦持我都督之節，領軍退守元城，待高公后援指示！”

李穆又道，神平靜。

眾人面面相覷。范敦遲疑了下，沉默了下去。

事議畢，眾人依次退出大帳。

“范將軍，你留下！”

范敦已行至大帳門口，聽到自己，返而回。

李穆從帥座起，盯著他。

在他兩道森嚴目之下，范敦漸漸面不安，勉強道：“不知都督留我何事？”

“范將軍，我知你對我有所不服。但有一事，你需知道。不管廣陵軍如何揚威，也不管你從前軍功如何，到了我這里，你便沒了退路。只有聽我之命，背水一戰。，人人有功，敗，沉尸涪水。你沒有第三條路可走！”

范敦的額頭，漸漸地沁出熱汗。

“此戰，我勢必拿下！何人若起二心，壞我大事，我必殺之祭旗！”

“我命你領軍士，在我破陣后，沖殺敵陣，得令否？”

面前的這個持節都督李穆，比自己年青了許多。

但此刻，被他泛出的猶如踏過尸山海而來的凌厲殺氣所震懾，范敦不由己，朝他單膝下跪。

“末將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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