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永嘉陪嫁給兒的莊園,就在京口鎮的南郊，坐落于一依山傍水的所在,出鎮十數里地便到，原本乃當地一士族的產業，便是李穆婚那夜與戴淵起沖突的顧蔚家族所有。

顧家雖名為當地士族，但族中子弟平庸,家道衰落，不敷出，早就有意售賣此產業,只是抹不開臉，恰前些時日，獲悉長公主派人來此地為兒陪嫁莊園,當即主示好，轉手而出。

蕭永嘉買了后，將此改名長樂苑，命高七來此加修葺,配好各的奴仆,打算是讓神長居于此的。

神也是今日第一回來長樂苑。

路上，阿停傍在阿嫂邊,歡天喜地,一路嘰嘰喳喳，滿車都是的說笑之聲。

神有一句沒一句地和阿停搭著話,視線卻不時地飄向車窗之外。

早就看了出來,李穆似是另有別事,之所以答應送自己出門，不過也是因盧氏吩咐的緣故。

在鎮上還好，神還不時聽到他和上來打招呼的京口鎮民的寒暄聲。

出了鎮，路上人漸漸了，他便一語不發，騎馬走在車旁，雙目著前方，分明另有所思的樣子。

神心里冷笑，噗地放下了車簾，不再看他了。

牛車在鄉間土路上晃晃悠悠地又行了片刻，經過一座石橋，停了下來。

長樂苑到了。

阿停不待車停穩，就自己蹦了下去。

神從車門里彎腰出來，李穆上前，手，阿停卻他后突然鉆了過來，爭著要扶神。

神笑瞇瞇地，扶住了阿停過來的手，踩著侍放下的踏腳，下了車。

李穆收回了手。

阿停沖他得意地嘻嘻一笑，看向面前的莊園。

大門敞開，足能通過兩輛并排大車。兩邊圍墻以平整如同刀削的大塊青石堆筑，高丈許，東西延開來。一條清溪引圍墻，從大門里看進去，約可見對面亭臺假山，重重疊疊，十來個蒼頭仆人和仆婦，在管事的帶領下，從門里飛快出來，朝這邊迎來，面上無不帶笑。

阿停瞪大了眼睛，不自地哇了一聲，轉向李穆：“阿兄，阿嫂家真大呀！何日阿兄才能掙到這樣一座園子？”

管事帶了仆從，已到了近前，齊齊喚了聲“李郎君”、“小娘子”，忽聽阿停里冒出這樣一句話，紛紛看向李穆，想笑又不敢笑的樣子，神怪異。m.166xs.cc

李穆卻笑了，渾然不在意的樣子，只抬手，了阿停的腦袋，轉向一旁冷眼瞧著自己的神：“走吧，我送你們進去。”

“不必了。”神淡淡地道。“阿家只你送我們來，我們到了，你若有事，自管去便是。”

李穆略一遲疑，隨即點頭：“也好。那今日有勞你照管阿停了。我申時來接你們。”

“阿兄，你不陪我和阿嫂嗎？”

阿停目失之。

“阿兄有點事，去去就回。到了這里，不可頑皮，要聽阿嫂的話。”李穆吩咐。

阿停應好。

李穆轉向神，歉然般地笑了笑，道了聲“有勞”，轉上馬，朝著鎮子方向便疾馳而去，影很快消失在了道路盡頭。

神盯著他消失的背影，收回目，牽起阿停的手，笑道：“隨阿嫂來吧。就把這里當是你的家。”

……

這座莊園占地廣闊，分居住、種植、園林三塊區域，中算是別有天地，幾造景，也見匠心。但與建康附近那些頂級士族和富有的三吳士族祖輩圈地所建的或氣勢恢宏，或巧雅致的園林相比，便黯然失了。在神看來，不過也就只是尚可眼而已，但見阿停興不已，宛如掉了米缸的一只小老鼠，要看新鮮，便也強打起神，陪著在園子里逛。

晌午用了飯，又逛了幾，阿停終于逛不了，此刻也將近申時。

神帶著阿停進了屋，兩人歇了一會兒，只等李穆來接自己。

快到申時，李穆不見現，卻來了個人，傳了個口信，道他事還未，一時回不來，故打發他先來傳個話，高娘子和阿停在這里再歇息片刻，他稍晚些就來。

傳話的人一走，神便命人套車，帶了阿停登上，在仆從的前后呼擁之下，自己先啟程回鎮了。

路上，車子晃晃，阿停玩了一天，坐在車里，漸漸困乏，沒片刻的功夫，趴在一只靠囊上，閉著眼睛，呼呼地睡了過去。

神在阿停上蓋了件寒的氅，自己靠坐在窗邊，稍稍卷起一點窗簾子，抱膝而坐，著窗外道旁的景觀。

遠山如黛，水波橫煙。遠，江渚間，金山上的那座敕建寺的高塔飛檐，在深秋的澄藍天際里筆聳云，若若現。

倘若登臨高塔，腳下那條分割了南北的天塹大江，想必也就盡收眼底了。

神出神之際，道路漸漸變寬，道上行人也多了起來。

快要鎮了，神不想車旁跟著這麼多的仆從，招搖過市，惹人觀，便命人都回去。

阿打發了人，只留兩個隨從與自己繼續一道送小娘子回李家。

車鎮口，神便放下了窗簾子。不期前頭忽然傳來一陣喧嘩之聲。一個男子似在高聲呼喝著什麼，中間夾雜著婦人的哀告之聲。

神初來乍到，本也不管別的事，但那婦人的聲音，耳卻頗是悉。再一聽，竟似沈氏。忍不住掀起一點簾子，看了出去。

道旁一家典當鋪子的門口，有個華男子，帶了幾個家奴模樣的人，正攔住了一婦人的去路，厲聲呵斥著什麼。

婦人穿灰藍布，頭包帕子，臂彎里挎了個籃，正是蔣弢之妻沈氏。

和對面那男子似是相識，不停地低聲求告。

男子卻愈發兇橫，竟將手臂里的籃子一把奪過，打落在地。

籃子里掉出一小袋似是剛糴的米，扎住袋口的繩子松了，大米散了一地。

中間又掉出一串銅錢，繩也斷了，錢咕嚕嚕地滾了一地。

男子抬腳，狠狠地踩著地上的白米和銅錢，口中嚷道：“我你嫁個窮鬼！我你嫁個窮鬼！”

“三兄，求你高抬貴手！”

沈氏流淚，向那男子跪了下去。

路人聞風而來，聚在附近，指指點點。

神來京口雖然還沒幾天，但對沈氏，卻并不陌生，知是李穆義兄蔣弢之妻。

沈氏容貌秀麗，落落能干，神對的印象很好，萬萬沒有想到，此刻在這里遇到，大庭廣眾，竟遭這被稱為“三兄”的男子如此辱。

神怎會立刻就走？命人停車。

只見那男子踩完了米和銅板，上前又抓住沈氏的胳膊，轉頭對著圍觀之人高聲說道：“我家阿妹，當初下嫁蔣弢，門不當戶不對！如今蔣弢無能，連家人妻子也不能養活，我阿妹竟將沈家當年給的陪嫁都拿來當了！若不是恰好被我撞見，豈不是便宜了蔣弢那個窮鬼？嫁妝乃是我沈家之財，我定要抓回去，祠堂里論個清楚！”

“三兄！此事和我蔣郎無關！他分毫不知！求你了，莫我太甚！”

沈氏淚流滿面，掙扎著喊道。

沈三卻毫不見同，反而冷笑：“平日你們仗著李穆撐腰，不把我沈家放在眼里。今日我抓個現行，此乃我沈家家事！莫說李穆，便是天王來了，看他還能說什麼！”

路人低聲議論，面同之，卻是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睜睜看著沈三推推搡搡，強行要拉走沈氏。

神坐在車中，看得怒火中燒。

雖還不知沈氏典當嫁妝到底是否為了補蔣家家用，但就算如此，也不該遭這個所謂的兄長的如此對待，如何還忍得下去？叱了一聲：“住手！放開我阿嫂！”

四下頓時雀無聲，眾人紛紛回頭。

沈三聽到后傳來一道滿含怒意的叱之聲，也回過頭，見路邊停了一輛車，聲音想來便是發自車中，一愣：“你何人？膽敢管我沈家之事？”

阿同坐車中，見小娘子雙眉皺，這般開口，知是要手了，只得從車里下去，朝那沈三走去，冷冷地道：“方才說話之人，便是你口中提及的那位李郎君的夫人，建康高相公之。沈氏是阿嫂。的事，李夫人管得管不得？”

沈家世代居于距離京口幾十里外的前縣里，在當地，勉強也算世族，但卻遠遠不夠攀附高氏。前些日李穆婚，沈家因沒資格和當地那些士族一同赴宴，故當日，并未面。忽然聽到車中那怒斥自己的便是李穆的新婚夫人，高氏之，又見這下車的婦人，瞧著雖是伴人的打扮，但說話的氣勢，投來的兩道目，皆威勢人，氣焰頓消，慢慢地松開了抓住沈氏胳膊的手，訕訕地道：“原是李夫人路過……誤會，誤會……我本也只是氣不過，說幾句氣話罷了……”

車廂門打開，眾人見一戴著幕離的麗子從車里下來，朝著沈氏走去，扶住發怔的沈氏的臂膀，輕輕喚了聲“阿嫂”。

聲若鶯，耳聽，人忍不住想要窺其面容，只可惜，面容被幕離所覆。

無數道目的注視之下，帶著沈氏一同登上了車，一抹倩影，消失在了車門之后。

阿命隨從將散落在地的錢和米袋撿起，撇下呆若木的沈三，也跟上了車。

牛車繼續啟，朝前行去。

圍觀路人面興之，竊竊私語聲陡然放大，對著牛車離去的方向，熱議個不停。

這一幕，皆落在了停于對面街角的幾人眼里。

這幾人穿尋常的漢人裳，風塵仆仆，瞧著似是遠道經過這里的北方南下之人。當中一個主人模樣的弱冠公子，卻生得皮雪白，眉目若畫，鼻梁高，眸在下微微泛出靚的紫，容貌帶了鮮卑胡人的特征，極是惹眼。許是為了路上不引人注目，在額前覆了一頂斗笠，加以遮擋。

他立在那里，目送前方牛車遠去的背影，眸紫閃爍，良久，自言自語般，喃喃低語：“高氏？便是清河長公主之？高氏之，果然不負盛名……”

“主？”

一個隨從喚了他一聲。

公子這才仿佛回過神來，轉頭，眺西向的盡頭，瞇了瞇眼，道：“建康就在前頭了，上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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