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將至，大霧開花。

秦婈看著跪坐在地的公主，又低聲道：“長寧，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蕭璉妤雙手抖，哀聲笑了一下，眼淚奪眶而出。

怎麼回事……

今日一切，仿佛真的應了太妃的那句話——鎮國公世子蘇淮安，大概是公主命裡的劫難，掙不，也逃不掉。

永昌三十八年，初春。

嘉宣帝攜百上驪山圍獵，那是蕭璉妤第一次見到蘇淮安。

在此之前，對一見傾心這四個字，大抵是不信的。

可回到京城後，只要聽到蘇淮安三個字，耳朵便不由自主地豎起來。

一條昀裡長街，公主府在東，鎮國公府在西，“偶遇”過蘇淮安數回，每一回對視，他都會朝作禮，說出那句讓心神一的話——“臣見過公主。”

聽到了，就忍不住臉紅，心仿佛都快要跳出來了。

蕭璉妤甚至還夢到過他一回。

可夢醒了，卻只能在榻上長歎一口氣。

原因無他，知道，蘇淮安要和閬州夏家的三姑娘定親了。

那夏家姑娘的畫像見過了，娉婷婀娜，人如花。聽聞子也賢惠。

既說了親，蕭璉妤只能斷了自己不該有的念想，除了進宮請安，不再出門，開始害怕京城太小，怕一個不經意，還能遇見他。

太妃看著垂頭喪氣的模樣，不由著的頭道：“阿妤近來是怎麼了？”

蕭璉妤懨懨地趴在太妃懷裡不說話。

直到五月，夏日的一個清晨，青玉忽然對道：“殿下，蘇家與夏家的婚事，沒。”

蕭璉妤愣了一下。

這一年的公主十五歲，所有的緒都寫在眼睛裡，灰蒙蒙的眼神，瞬間星璀璨，道：“你說什麼？青玉，你再說一次！”

青玉忍俊不道：“殿下，蘇家與夏家的婚事，沒。”

公主坐起子，認真道：“怎會沒！是他沒看上人家，還是怎樣？”

青玉搖頭道：“都不是，是夏姑娘的母親過世了，想替母親守三年孝，但世子的年紀到了，鎮國公的意思是，等不了三年。”

至親病故，按上古舊製，理應守大孝三年，但大周開國初年曾發生過一起，舊朝余孽組邪教隨意刺殺百姓，各地均有傷亡，那時朝中本就不安穩，若是承舊製，許多員都要辭回家丁憂三年，向來開明且只有一妻的高祖便親自改了喪製孝期。

近三百年來，大周一直守的是百日孝期。

蕭璉妤角笑意凝固，嚴肅道：“啊……我險些忘了，夏家是百年世家，向來尊儒，尊上古風，青玉，我這時候若是做點什麼，是不是有點趁人之危？”

青玉笑道：“殿下這是什麼話？世事無常，世事難料，這生老病死的事，怨不得世子，亦是怨不得殿下。”

蕭璉妤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當日夜裡，公主徹夜未眠。

心事藏不住，蕭璉妤輾轉反側幾日後，實在不住，扔開手中的話本子，去了一趟晉王府。

晉王府裡鳥語花香，花開了滿園，跟著管家走進長恩堂。

蘇菱坐在榻上，手上拿著針線，一見是長寧公主，忍不住笑道：“長寧，你今兒怎麼有空過來？”

“前兩日王妃辦了賞花宴，聽聞三嫂是病了才沒去，長寧自然要來看看。”蕭璉妤看著蘇菱道：“三嫂可好些了？”

蘇菱輕笑道：“本就沒什麼大事，快過來坐。”

長寧看著手中的裡，不由歎道：“都是給三哥做的？”

蘇菱點頭，“這不是要夏了嗎？”

寒暄半晌，長寧眨了眨眼睛道：“三嫂，長寧今日來，其實有一事想問。”

蘇菱早猜到是有事，無奈道：“說來聽聽。”

作為宮裡唯一且最寵的公主，哪怕太妃日日提醒，言行要得，蕭璉妤也管不住自己的，且是語不驚人死不休，“我若是向父皇說，想要蘇大人做駙馬，嫂嫂可介意？”

聞言，蘇菱不由輕咳一聲，道：“你說的蘇大人，難不是指蘇淮安？”

公主點頭，大大方方地“嗯”了一聲。

蘇菱深吸一口氣，認真道：“長寧啊，你可知道你在說甚？”

公主點頭，低聲碎碎念了好半晌自己的心路歷程，最後才道：“長寧今日來，只是想問問三嫂的意思，不會驚旁人的，絕不會像三哥那樣，直接跪在地上求父皇下旨。”

蘇菱看著天家小公主，一時間竟是有些哭笑不得。

須臾，蘇菱看著的眼睛認真道：“雖說婚事大多是父母之命，妁之言，皇家更是要複雜些，但在我眼裡，兩個人若是能投意忺，倒是比這些都重要。”

“三嫂放心，長寧有分寸的。”蕭璉妤聽了這話，忍不住抱住蘇菱，這一抱，便看到三嫂白皙的脖頸上好多塊紅紅紫紫。

近來看遍天下話本子的公主，眨了眨眼睛，明知故問道：“嫂嫂，你這都是什麼呀？”

蘇菱連忙用手捂住，隨意挲了兩下，若無其事道：“嗯……不知道，可能是昨晚、昨晚外面有蟲子飛進來了吧。”

“蟲子能咬這樣？”

蘇菱斬釘截鐵道：“大蟲。”

蕭璉妤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那等眼神，比直接破還讓人面紅耳赤。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

兩位姑娘十分警覺，一齊回頭去看，並默契地對視一眼。

長寧笑聲道：“嫂嫂，方才那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蘇菱配合地點了點頭。

蕭聿半倚在門框上，看著晉王府的稀客，輕聲道：“長寧，你來晉王府做甚？”

小公主不答，反而笑嘻嘻道：“噫，大蟲回來了？”

“什麼大蟲？”蕭聿蹙眉道。

“三哥，長寧還有事，就先走啦。”小公主飛快地從他邊溜走。

門“吱呀”一聲闔上，蕭聿與蘇菱對視，“阿菱，怎麼回事？吃錯藥了不？”

蘇菱一個沒忍住，“噗”地一聲便笑了出來。

這一笑，瞬間平了男人蹙的眉頭。

蕭聿行至邊，凝視著彎彎的眼睛，看了好半晌，嗓音沉沉：“大蟲，是說我呢？”

蘇菱含笑偏頭看他，“三郎不妨猜猜？”

男人氣急敗壞地將摁在榻上，咬著腮上的，“王妃在背後就這麼編排我，嗯？”

蘇菱笑的停不下來。

鬧一團的兩人本沒注意長恩堂的楹窗外，有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在看他們。

青玉聽著裡面的靜，連忙拉扯公主的袖，低聲道：“殿下，快走啊！”裡面那些話，是你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能聽的嗎？

長寧公主看的出神，隻道：“青玉，你知道嗎，三哥從小到大都是循規蹈矩，說起話來也不似大哥二哥那般，總是冷冰冰的，我從沒見他笑那樣過，真的，第一次。”

青玉可沒心思跟歎，隻咬牙道：“公主，你不是還要去道觀嗎，快走吧。”

長寧公主點頭笑了一下。

後抬頭看了一眼上空。

永昌三十八年的盛夏，明，清風都會說話。

——

一個時辰後，蕭璉妤戴好帷帽，走進昀裡長街盡頭的一所道觀。

坐下後，小心翼翼道：“道長，我想求一簽。”

道長了胡子道：“姑娘想求什麼。”

“姻緣。”

道長指了下一旁的簽筒，道：“姑娘請便。”

公主閉上眼，誠心地搖卦，旋即，一個木簽落在了桌上，道長拿起來道：“且看這句一則以喜，一則以懼便知姑娘搖的是個中簽。”

公主道：“這是何意？”

“簽文是說，事事難兩全，要知取舍，不宜奢求之，總的來說，過程會坎坷些。”

坎坷。

竇初開的姑娘哪裡聽得了這兩個字，不甘心，又連續搖了幾個，可搖來搖去，意思都差不多。

前路坎坷，歷經風雨，會有別離。

小公主一掌拍在了桌上，氣勢洶洶地找出來一個上上簽，著老道士念了一遍，“花好、月圓、人壽。”才付了銀子。

走出來後，青玉道：“殿下別歎氣，那簽本來就不準的。”

小公主想了想，點頭道：“我瞧也是，他是鎮國公世子，我又貴為公主，若想在一，怎可能前路坎坷？”

青玉點頭應是，“就是、就是。”

午時過後，蕭璉妤又去了胭脂鋪、首飾鋪，重新塗了口脂，撲了香，換了珠釵、香囊，回頭問青玉，“青玉，好看嗎？”

青玉點頭，“沉魚落雁，閉月花。”

小公主滿意地點頭。

走街串巷，小公主把自己腰上的價值連城的玉佩解下來，故意扔到了地上，藏好。

隨後便進了大理寺。

大理寺的差役雖然沒見過公主，但也識得公主儀仗，忙躬道：“卑職見過殿下，不知殿下今日到大理寺是為何事？”

長寧公主輕聲道：“大理寺蘇卿在嗎？”

小差役連忙點頭，“蘇大人剛從都察院回來，眼下正在廨房。”

蕭璉妤點頭道：“，帶路吧。”

明璫響，輕紗舞，公主施施然走進廨房，大理寺一屋子辦案的員一齊抬眸，然後迅速躬作輯，齊聲道：“臣見過殿下。”

“免禮吧。”

蕭璉妤找了個椅子坐下，抑著、平複著怦怦跳的心臟，與蘇淮安對視。

大理寺卿鄭百垨小心翼翼道：“殿下來大理寺，所謂何事？”

蕭璉妤看都不看大理寺卿一眼，隻對著蘇淮安道：“蘇大人。”

蘇淮安微微提眉，“公主有事，直言便是。”

小公主一不地看著他，眼睛都不眨一下，“我方才上街，不小心把父皇賜給我的玉佩弄丟了，蘇大人可否幫我找找？”

大理寺眾員一起蹙眉，面不解。

這天家公主出門婢侍衛無數，丟了東西，難道還需要找府？而且就算要找府，也不該找理複審案子的大理寺。

蘇淮安著服，垂眸看著，語氣淡淡：“殿下丟了東西，難道不該去刑部嗎？”

小公主子前傾，以手支頤，慢聲細語道：“蘇大人的意思是，不想管我？”

語氣如同嗔，又輕又，令蹙眉的一眾大理寺員，五都跟著錯了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