楹窗外,日頭在濃霧後漸漸西行,秦婈和蘇淮安仍在低聲細語。
蘇淮安面容凝重,緩緩道:“當年指認鎮國公府通敵的證據大多都是真的,唯有兵,不是直接從澹臺易手裡出去的。永昌十四年後,朝廷對兵管制甚為嚴格,像馬匹、牛筋、弩弓這樣的資,在朝貢互市中都會到限制,更別說火藥、魚雷的配方,以及冶鐵之,這些都是由兵部和工部、戶部共同負責的,他澹臺易裝了十一年的忠臣義士,手夠不到這兒。”
秦婈道:“你的意思是……朝廷有鬼?”
蘇淮安道:“倒賣兵的利潤巨大,哪怕沒有叛國的心思,也有可能擋不住齊國重金的,牽扯的也可能不止一人。”
秦婈想了想道:“拿到原料,打造兵,再運出去,這靜可不小,京中能做此事的屈指可數。”說白了,無非就是薛、何、楚、穆四家罷了。
蘇淮安點頭道:“四年前我離京時,陸指揮使曾放出去一個消息。”
“什麼消息?”
“一本帳冊。”蘇淮安道:“當年指認蘇家的罪證,樁樁件件都是死證,我想著左右都洗不罪名,便與陸指揮使商議不如傳個假消息出去,就說我手上有一本兵易帳冊。”
這個帳冊甭管真假,都能讓許多人夜不能寐了z
秦婈喃喃道:“怪不得……刑部未結的案子那麼多,只有你的通緝令了滿京城,這事,有沒有可能是薛家做的?”
“原本我也懷疑是薛家,畢竟薛襄的二弟就曾在兵部任職,但……”蘇淮安頓了一下,道:“此番回京,我到阿娘墓前祭拜時,故意泄了行蹤,沒想到除了薛家走道奉命辦事,其余三家也都在暗中查我。”
秦婈默了半晌,輕聲呢喃:“帳冊是餌,你用自己引他們上鉤,他們一旦咬餌,那便證明四大家都與當年的案子有牽扯,如此說來,京中本沒人知道四年前的真相,也沒人知道澹臺易的份。”
蘇淮安點了點頭,“如今陛下手中的權利絕非三年前可比,各家都怕引火燒,所以就算明知是餌,也得毀了那帳冊。”
說罷,蘇淮安了的頭,道:“阿菱,我不會讓大皇子有個通敵叛國的母家。”
提及蕭韞,秦婈的神一緩,聲道:“哥,韞兒都會背千字文了。”
蘇淮安看著,心裡莫名發酸。
秦婈道:“哥,這些事急不得,你的安全最重要。”
蘇淮安道:“放心吧,眼下我在翰林院任職,沒人找我麻煩。”
“翰林院!”秦婈道:“你不會又考了科舉吧?”
蘇淮安偏頭笑著“嗯”了一聲,道:“連中三元。”
連中三元,便是指鄉試解元、會試會元、殿試狀元。
秦婈看了看邊的面,又看了看蘇淮安,不可置信道:“去年八月十七鄉試放榜,貢院前站著的那位解元是你?懷、懷荊?”
蘇淮安一怔,也想起了鄉試放榜那日。
他清楚的記得,那天有個戴著帷帽的姑娘撕下了他的通緝令,著聲音問,“通敵叛國,其罪當誅,這人怎麼還在通緝令上?”
蘇淮安道:“原來那位姑娘是你。”
秦婈眉眼一彎,說方才看見那張面怎麼會有莫名的悉。
原來,他們早就見過了。
秦婈看著他道:“你膽子也太大了,竟敢直接在京中做?”
俄頃,蘇淮安忽然自嘲一笑:“是那個人教會我,攻擊才是最好的防守,越危險,越安全。”
那個人,便是澹臺易。
那位齊國帝師教他們騎馬,教他們讀書寫字,教他們為為臣之道,可誰能想到,這十幾年的養育背後,是父親骨無存,是母親死不瞑目,是蘇家滿門蒙冤。
二人一同沉默。
“在齊國時,我差一點就抓住他了,可還是讓他跑了。”蘇淮安的拳頭道:“阿菱,他太了解我了。”
蘇淮安十二歲之後所學的一切都是澹臺易所教,他想什麼,澹臺易都清楚。
他恨極了這種滋味。
蘇淮安深吸一口氣,咬牙道:“阿菱,你知道嗎,我料定他眼下就在京城,可我還是找不到他。”
秦婈把手放在蘇淮安的手上,道:“哥。”
蘇淮安與對視。
秦婈慢慢道:“十五年了,他也老了,事總會水落石出,當年都過去了,再等等又何妨?”
蘇淮安看著,忽然覺得欣又悲傷,“你好像真的長大了。”
就在這時,門“吱呀”一聲被人打開。
推開門的一霎,兄妹二人同時起,仿佛天突變,風雨來。
蕭聿站在門口,見眼前的倆人又要朝他作禮,一時間心比面容還涼,他沉聲道:“不必多禮。”
秦婈和蘇淮安齊聲道:“多謝陛下。”
秦婈這才瞧了一眼窗外,夜幕四合,明月高懸。
心道了句不好。
他倆竟然晾了皇帝這麼久……
秦婈忙走到他邊,小聲道:“臣妾一時忘了時間。”
蕭聿低頭看著,“無妨,不急。”
“待會兒宮門就落鎖了,還是早些回去吧。”秦婈連忙把侍的帽子扣回到頭上。
蕭聿道:“那朕改日再帶你出來。”
秦婈立馬從善如流地點頭,“多謝陛下。”
蕭聿偏頭看著蘇淮安道:“朕先帶回去,日後再見吧。”
蘇淮安躬作禮道:“臣恭送陛下。”
蕭聿拉著秦婈的手朝垂花門走去。
蘇淮安慢慢直起子,看著他們的背影,不從鼻尖逸出一輕笑。
不論過去多年,他永遠覺他家阿菱是被人騙走的。
秦婈跟著蕭聿上了馬車。
他倆仿佛回到了很久之前,一人在左,一個在右,中間空出來的地方起碼還能坐兩個人。
車馬朝紫城緩緩行進。
京城夜沉沉,華燈初上,秦婈微微起馬車的帷幔,朝後看去,夜風過臉龐,思緒鬢發齊飛。
久久都未回神,也不知在想什麼。
蕭聿默不作聲地乜了一眼。
他忽然覺得,舉手投足間的每一個作,甚至連飛揚的發都像在表達對宮外的不舍。晉王府一花一草都是從前的樣子,院子裡喜歡的桃花都開了,也沒見回頭多看一眼。
蕭聿偏白,眉也不濃,再加之廓鋒銳,眉眼不含,生來便帶了幾分薄,偶一蹙眉,盡顯不耐。
秦婈回頭時,對上的就是他這個表。
秦婈見他面不好,語氣便了幾分,“臣妾今日,是不是耽擱陛下理公務了?”
“沒有。”蕭聿從腰間解了令牌給,輕聲道:“日後你若想出宮,就和從前一樣吧。”
秦婈推還給他,斟酌三分,語氣也沒太過疏遠客氣,“臣妾想出宮,同陛下說就是了,但這令牌,陛下還是收回去吧。”
聽這般語氣,男人的眉宇微展。
不過皇帝賞的東西自然沒有收回去的道理,他輕聲道:“收著吧。”
秦婈看著手中的令牌,忽然抬頭,看著他的眼睛道:“臣妾有件事想問陛下。”
蕭聿道:“你問。”
“陛下是如何認出臣妾來的?”
蘇淮安與從小一起長大,他們方才面對面,不知說了多往事,比對了多細節,才讓他放下戒心,怎麼到了蕭聿這,他什麼都沒問過。
蕭聿結微,“不是同你說了麼,因為秋四月,你買個戲子回家,還嫌不夠明顯?”
秦婈狐疑地看著他道:“那之前呢?陛下為何懷疑臣妾?臣妾何惹陛下懷疑了?”
秦婈自認,不管是飲食習慣、琴棋書畫,還是說話的腔調,都沒有餡的地方。
就算有,面對這些匪夷所思之事,他也不該懷疑那般迅速。
蕭聿拉著的手,語氣淡淡:“你我夫妻多年,我如何認不出你?”
秦婈沒再說話。
回到景仁宮時已是不早了。
蕭聿想著今日心裡滋味定然是不好的,晚上也沒回養心殿,便直接留在了景仁宮。
有些話,總是夜深人靜時才能說出口。
蕭聿抬手熄了燭火,屋暗下來的一瞬間,秦婈驀地回頭。
接著,男人滾燙的膛嚴合地在的背脊上,他抱著,抵在耳畔,也不知過了多久,久到秦婈的耳朵都被他鼻息間的熱氣磨了,他才開了口,“阿菱。”
又是一陣沉默。
秦婈仿佛聽到他逐漸加快的心跳聲。
“怨我嗎?”蕭聿結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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