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國公蘇景北反了。

這句話猶如將巨石扔進平靜的湖水，“噗通”一聲，激起千層浪。

殿沸反盈天，帝王抿不語。

朝中與蘇家好的員並不，比如，待蘇淮安如親子一般的大理寺卿鄭百垨。

鄭百垨突然出列道：“大殿之上，還請方總督慎言，鎮國公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無數，臣今日說句大膽的，他若是存有謀逆之心，何必等到今日！”

“邊關路遠迢迢，消息遲緩，總督大人要指認鎮國公通敵叛國，還請拿出證據來！”

都察院右都史董李附和道：“臣也附議，此事不能聽總督大人一言就妄下定論，鎮國公打了半輩子的仗，從未有過敗績，通敵，這話重了。”

“是啊，那六萬兵，可是鎮國公手把手帶出來的兵！”

“這定然是有。”

有人小聲道：“兒都在京城，通哪門的敵？

文說話還算客氣，武就不一樣了。

遠侯乾脆指鼻子罵道：“鎮國公上戰場殺敵的時候，你還在地裡玩泥！怎麼，吃了敗仗就嫁禍於人？”

武德伯附和道：“十一年前齊國來犯，鎮國公領兵出征，令齊國折戟沉沙，總督大人便是沒見過，也該聽過吧。”

閬州總督方恕臉都氣紅了，一連說了好幾個“你”字。

方總督抬首看著大殿之上的皇帝，大聲道：“陛下，我大周六萬兒郎被困河水雷和炮擊攻打時，臣是親眼見到鎮國公進了敵軍邊界！”

“起初臣也不敢信，因為那是鎮國大將軍！那是十一年前用兩萬兵力打退齊國的鎮國將軍！可臣回到閬州時，後方糧草竟都被燒了個乾淨，而糧倉的位置，只有臣和蘇景北知道！”方總督脖子上青筋豎起，手指著眼睛大吼：“臣寧願這雙眼睛瞎了！”

蕭聿眸徹底暗了下去，“你是說，後方糧草全燒了？”

方總督道以額點地，道：“臣愧怍難當，無言面對陛下，甘願罰。”

糧草是什麼？

糧草是錢，是軍心，是打仗的本。

文武百心裡都有一本帳冊。

糧草要供給一萬名將士，一個月，就需要三千畝地的收，六萬人，那就是一萬八千畝地的收。

這還不算給馬吃的，還不算戰事已經打了數月。

蘇淮安忽然出列道：“其他暫且不論，我隻問總督大人，若是軍報無誤，閬州還能撐多久？清州失陷了嗎？”

方總督抬眸道：“蘇淮安！你怎麼還有臉站在這！”

蘇淮安厲聲道：“清州失陷了嗎！閬州到底還能撐多久！”

方總督怒視他，但依舊答：“清州已經失陷，閬州、閬州最多還能撐半個月，若是十日之不出兵迎擊，那齊軍便要打過來了。”

話音甫落，滿殿嘩然。

百臉驟變，朝廷帑藏竭，手無強兵，等清州、閬州一齊淪陷，恁時又該如何？

方總督道：“臣雖智慮短淺，卻也是弱冠從軍，讀兵書，絕非嫁禍於人的小人，臣今日懇請陛下嚴查蘇家，盡早出兵！”

說著說著，方恕聲淚俱下：“倘若臣今日有任何一句，有汙蔑嫁禍之嫌，願以死謝罪。”

殿一片死寂，沉甸甸的烏雲紛至遝來，天忽暗，如至隆冬。

蕭聿倏然起，面容嚴肅道：“兵部、刑部即刻徹查鎮國公府，都察院、錦衛協理，淳南侯、方總督，何尚書，隨朕議事。”

皇帝下令徹查鎮國公府，雖說要照章程辦案，但薛襄自己都不信蘇家會反。

他在刑部什麼案子沒見過？

這人啊，不論做什麼，總得需要個立場。

蘇景北有兵，有爵位，有從龍之功，又得皇帝重，長子是國之棟梁，長是一國皇后。

這樣的份，反什麼？有什麼好反的？

吃跑了撐的當反賊？

養心殿燈火通明，案幾上放著長約一丈的大周輿圖。

蕭聿凝眸看著閬州的位置，“方恕，齊國此番到底有多兵力？”

方總督道：“也是六萬兵。”

“六萬……”蕭聿挲著手中的扳指，沉聲道：“步兵急行，最快三日五百，六日一千，騎兵快馬加鞭，一日四百裡左右，若想在閬州匯合，怎麼都要八日，”

方總督道：“齊軍來勢之洶可謂前所未有，而且軍備力量，也與咱們不相上下，陛下萬不可小瞧了他們。”

陸則蹙眉道：“短短幾年，齊國的軍備竟能得總督大人一句不相上下？”大周朝廷雖然腐朽沒落，但軍備力量卻是高祖留下來的，絕非齊國可比。

方總督面凝重道：“有句話，臣不知能不能說。”

蕭聿看了他一眼，道：“說。”

方總督道：“其實初次戰時，臣就覺得不對勁，因為從齊軍使用的水雷、弓、弩和上的皮甲頭盔來看，那本就是大周工藝。”

這話就引人深思了。

“你的意思是朝中有人販賣兵？”戶部尚書何程茂瞇起眼睛，不可置信道：“這不可能！兵在府均有數量記載，若是大量運輸，不可能沒人發現，道也會有記載的。”

陸則喃喃道：“那若是私有呢？”

何程茂道：“那就更不可能了！自永昌十四以後，朝廷對私有兵管制甚嚴，只要發現家中藏有兵，一律按寇置！再說，誰會這麼做？總督大人莫不是昏了頭吧。”

方總督上下打量著何程茂道：“販賣兵可是重利，怎會沒人做？若是這叛國賊手握重權，人脈又廣，偏就有這瞞天過海的本事呢！”

薛、何、楚、穆，誰家都有這個本事。

何程茂道：“你瞪眼睛瞧我做甚！總督大人吃了場敗仗就得了失心瘋不？”

方總督打斷了他的話：“連蘇景北都能反，朝中有鬼也無甚稀奇的！”

陸則看了眼皇帝沉的臉，抬手按著方總督的肩膀，“嘖”了一聲道：“誒我說總督大人，您怎麼就認定鎮國公是反了，說不準您看錯了呢？這萬一汙蔑忠良，豈不是寒了天下人的心？”

就在這時，盛公公躬緩步走來，“薛大人在殿外求見。”

蕭聿下意識攥了把拳頭，若無其事道：“讓他進來。”

薛襄臉極差，深吸一口氣道：“散朝後臣立馬帶人搜了鎮國公府，蘇景北確實有問題。”

蕭聿結微，“發現什麼了？”

薛襄直接挑最重要的說，“陛下，鎮國公府的書房有一條暗道，按照京城擴城的位置來看，起碼有十年之久了。”

蕭聿眸未改：“通向何？”

“一直向東，可抵京外。”薛襄道：“臣一路追查，在暗道盡頭抓到了蘇景北的三個妾，不出所料，們的份全有問題，本不是大周人。”

聽到這，陸則的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薛大人……這話可不能說。”

薛襄道：“陛下，繼續審嗎？”

蕭聿冷聲道：“朕記得鎮國公有個妾是風鳶樓有名的歌姬，順著往下查。”

薛襄見皇帝如此平靜，心也不由靜了下來，“臣這就去。”

養心殿燭火徹夜未熄，天亮時方恕和何程茂離開。

蕭聿坐在紫檀嵌雲龍紋寶座上，對陸則道：“言清，你即刻去一趟鎮國公府。”

陸則與蕭聿從小便是摯友，算得上是這世上為數不多的，能知帝心的人，鎮國公府謀逆，那就是往他上刀子。

陸則憂心道：“陛下千萬保重龍，接下來不知還有多事等著陛下。”

殿門闔上後，蕭聿起回頭，一不地看著窗外。

翌日午時，盛公公頷首走過來，低聲道：“陛下，薛大人，劉大人求見。”

他啞聲道：“傳。”

薛襄走過來道：“啟稟陛下……”

蕭聿看著他手中的折子，直接道：“把折子給朕。”

薛襄雙手遞上去，長籲一口氣道：“蘇景北通敵叛國的消息不脛而走，今早有一耄耋老太得知自家孫子戰死，一頭撞死在鎮國公府門前了。”

蕭聿看著手中的折子，沉寂良久。

那風鳶樓，竟是蘇景北名下的酒樓。

薛襄又道：“這風鳶樓本就是細作的藏之，那兒的老鴇已經跑了，臣順著蘇景北名下的鋪子繼續查，西直門的雲香茶樓、東直門的天方酒樓，兩個月前就已關門了。”

劉大人道：“京郊的驛站也甚是可疑，西南那條路若是用起來，只要借著經商的名義，運輸兵毫不問題。”

薛襄正要說蘇淮安，蕭聿仿佛猜到了他眸中所想，“啪”地一聲把折子摔在案幾上，目瞬間凌厲：“雲香茶樓和天方酒樓的帳目查過了嗎？兵馬道查了嗎？驛站查仔細了嗎？朕要的不是猜測，要的是證據！”

薛襄一愣，道：“臣明白了。”

隨著殿門開開合合，鎮國公通敵叛國的罪證越來越多。

多到蕭聿都沒辦法騙自己這些是巧合。

六萬兵馬、十年的暗道、齊國的妾室……一切都說的通，也說不通。

差不多到了第五天，陸則送來了一份名單。

陸則道：“刑部這兩日抓了二十多個細作，薛襄不眠不休，嚴刑拷打出了一份名單，沒想到上面竟有景昶易的名字。”

景昶易。

那是驪山圍獵時，向先帝提起野獵的人。

平心而論，若無那場野獵，燕王不會死，蕭聿也不會那般容易登基。

陸則看到這個名字時，整個人都快窒息了。

倘若鎮國公真的反了，那麼景昶易這個名字，就證明蘇景北扶蕭聿登基也是有預謀的，其目的，就是挑起三王的“國本之爭”。畢竟，國本之爭才最是傷國本。

這到底是怎樣的一盤棋？

蘇景北部署了多年？

陸則道：“陛下，薛大人已經把蘇淮安回刑部大牢了。”

蕭聿也不知道多天沒睡了，他用極輕的聲音道：“他認罪嗎？”

“蘇淮安自獄起，什麼都沒說。”陸則道：“如今民心大，鎮國公的石階上都是人，他這條命，誰也保不住了。”

蕭聿攥著手中名單，恍惚起，道：“繼續查，還得繼續查……”

陸則道：“陛下英明果決，不會連這些都看不清楚，蘇家通敵叛國，已是證據確鑿，他蘇景明若是心有冤屈，為何不講！”

話音甫落，蕭聿眸中的鎮定頃刻間出現了裂，他拔高嗓音，又像是自說自話：“陸言清，蘇家不能是被冤的。”

“朕不能做昏聵無能，殘害忠良的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