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跟隨而來的死士命令道:“去斷崖下,找他的首。”
死士們應聲而去。
臨淵淡垂羽睫,在斷崖前等待。
半個時辰後,死士們傳來音訊——
謝璟並沒有他這般好運。
日落時節,他們在斷崖下尋到了謝璟的首。
臨淵並未言語。
隻是將手中的雕弓拋下斷崖,重新策馬,踏著最後一縷落日餘,往皇城的方向疾馳而去。
*
三日後,胤朝王都。
隆冬將去,皇城卻並無萬複蘇之象。
宮人們著素淨宮裝,在巍峨的紅牆下來去,偶爾遇見,在偏僻低聲談幾句,說得也都是乾坤殿裏的事。
當今聖上謝庚病已沉屙,連醫們的方子都已無效。
三日裏至多隻有一日清醒。
眼見著龍馭賓天便在眼前,儲君卻仍未確立。
宮中人不免在心中猜測,皇帝謝霄是否想將皇位給慧貴妃所出的六皇子。
有宦在偏僻竊竊私語:“聽聞陛下並不中意皇後娘娘所出的大殿下。而惠貴妃娘娘如此得寵,這龍椅,恐怕還是要到六殿下手中。”
他說著,就從袖袋裏出一錠銀子來,放在三人當中的木盤上:“我押六殿下五兩銀子。”
另一名宦不甘示弱:“皇後娘娘可是趙氏貴。國舅爺三朝元老,為文之首。豈會坐視太子之位落到旁人之手?”
他也往木盤裏放下一錠銀子:“我大殿下,八兩銀子。”
為他們做東那名宦將銀子暫收進袖袋,卻又不免有些歎道:“可惜七殿下不在。”
“若是七殿下在的話,我借錢都得來押些銀子——說也得贏他個一年的酒錢!”
正當宮人們各懷心思的時候。
乾坤殿的通傳聲已如水開,往這本就暗洶湧的宮廷裏更添一道波瀾。
“皇後娘娘到——”
語聲落下,一列雲青裝的宮娥提燈而來,為後的麗人照亮來路。
趙皇後目不斜視,儀態從容地走過乾坤殿的鎏金屏風,步天子寢居。
如今天子病重。
趙皇後今日便也穿得簡素。
雪白的鶴氅底下是一藏青的宮裝,雲紋暗卷,銀線盤繡。
行走間珠釵不搖,環佩不。玉容清冷端麗,見笑貌。
行至天子榻前,一雙神冷淡的眼垂落,看著正伏在榻沿上哀哀哭泣的子。
那是天子最寵的惠貴妃。
芙蓉麵,春水。
是男子慣會喜歡的那等子。
似是聽見宦的通傳,此刻惠貴妃也抬起眼來。
一張原本明豔的臉上此刻哭得妝容盡,頗有些我見猶憐之態,卻又不得不起給趙皇後行禮:“嬪妾見過皇後娘娘。”
趙皇後淡淡應過,又將視線轉到謝霄麵上。
遵循著宮裏的規矩,儀態端雅地向他行禮,語調平靜而疏離:“臣妾有幾句話要與陛下說。可否請旁人回避一二?”
謝霄抬眼看。
繼而一隻枯瘦的大手微抬,示意惠貴妃與周遭伺候的宮人們一並退下。
惠貴妃淚盈盈地著他,殷紅的瓣微啟,似還想說些什麽。
但最終在謝霄淡淡垂下眼簾後,噙淚往殿外退下。
伺候的宮人們同樣魚貫往外。
朱紅的殿門沉沉合攏。
將這一雙相對了二十餘年的帝後鎖在其中。
謝霄有些疲憊地倚在龍榻上,對趙皇後道:“坐下吧,不必站著說話。”
趙皇後謝過恩典,在他下首的圈椅上坐落。
眼簾低垂,看著兩人之間明淨的宮磚,語聲淡淡:“若是臣妾不曾猜錯。惠貴妃,應當是為太子之位而來。”
謝霄雙目輕闔,並沒有否認。
趙皇後的神也同樣平靜:“臣妾亦能猜到的說辭。不過是怕臣妾戕害於罷了。”
詢問道:“在陛下心中。臣妾便是這般毫無容人之量,會戕害嬪妃的毒婦嗎?”
謝霄歎了聲。
“你為後二十餘載,持躬淑慎,馭下平和。又何來的毒婦之說?”
如謝霄所言。
是一位無可指摘的皇後。
清醒,理智,從不嫉妒,也從不被兒長所纏絆。
不過與其說是妻子,反倒更像是他的同僚。
並肩而行二十餘載,臨到終了,雖未留有多誼,卻也不至生出厭惡。
倒也,算是帝後中的典範。
而趙皇後待他說完,方啟道:“臣妾為後二十餘載,想知道的事並不多。過來詢問陛下的,也僅僅隻有今日這一件。”
“不知陛下,可否為臣妾解。”
謝霄頷首:“你問。”
趙皇後起,向他行禮。
“臣妾敢問陛下,在璟兒與慧貴妃所出的清澤之間。陛下更屬意於誰?”
問得這樣的直白,語調裏卻又不見波瀾。
平靜得,仿佛是在說起一件尋常的後宮瑣事罷了。
謝霄有些倦怠地輕闔了闔眼,終是道:“璟兒不能容人。”
“若是將皇位與他手,他這些異母的兄弟,連同他們的母妃,怕是要在他手中死盡。”
趙皇後輕輕頷首。
也像是素日裏與他商議後宮事務那般,與他議論起此事:“如陛下所言。惠妃所出的第六子秉和,確能容人。但終是被惠妃教養得過於怯弱,且日裏醉心詩詞,不問國事。也並非是皇位的上上人選。”
此言僭越。
但謝霄並未駁斥。
他枯瘦的手指垂落,上放在榻沿上的長劍。
金屬特有的冰冷♪傳來,似又將他帶回了金戈鐵馬的年時。
他歎了聲,問:“淵兒可回來了?”
趙皇後眼淡垂:“淵兒自一年前遠赴邊關犒賞三軍後,至今行蹤不明。”
誰也不知,他要何時歸來,又是否還能歸來。
而以謝霄眼前的形,大抵已等不了幾日。
謝霄心中亦是了然。
他微微頷首,對趙皇後道:“朕在大去前會將傳位的聖旨擬好,由的宦保管。”
“你也不必好奇。待朕百年之後,自然知曉。”
趙皇後眉尖短暫地一蹙。
但終究未說什麽,而是起向皇帝告退。
如來時那般徐徐走過鎏金屏風。
走到閉的朱紅殿門前,親手將它推開。
殿外的線隨之湧,令看清,正等著殿外的年容貌。
窄長眼,淡薄。
在日下來,冰冷又疏離。
是與頗有幾分相似的容貌。
“淵兒?”趙皇後眼微抬,從乾坤殿邁步而出,又抬手將宮人遣散:“這些時日,你去了哪裏?”
“母後。”臨淵向行禮,並不瞞:“兒臣去了胤朝的鄰國,大玥。”
“大玥。”
趙皇後抬起一雙冷漠的眼端詳著他:“你是奉命去邊關犒賞三軍,為何又去了鄰國。且,一載不歸,音訊全無。”
臨淵回視,眸如霜:“兒臣為何不歸。母後當真毫不知嗎?”
趙皇後語聲淡漠:“本宮在後宮,又能知曉什麽?”
臨淵頷首,不再多言。
他抬步往乾坤殿中去。
趙皇後神平靜地目送著他。
直至有宮人急急至殿前回稟。
“皇,皇後娘娘。大殿下,大殿下出事了。”
他雖未說是何事,但見他神態慌張,眉心滿是冷汗,便可得知,必是兇迅。
趙皇後看著眼前的宮人,未塗脂的薄漸漸抿。
但最終沒有發問。
隻是以皇後的姿態微微頷首,儀態端莊地道:“本宮已經知曉。你且退下吧。”
宮人愕然。
雖不解為何如此淡然,但也不敢違逆,隻是低應著躬退下。
臨淵步履未停。
像是對此事並無毫意外。
無論是謝璟的死,還是趙皇後的態度。
為人子十數年,他很清楚母後此刻在想什麽。
如一載之前別無二致的想法——
已經失去了一個兒子,便不能再因此失去另一個。
總是這樣冷靜,冷靜得近乎於冷酷。
趙皇後也在凝視著他。
在臨淵即將走過那座鎏金屏風時,趙皇後終是啟問道:“是你親自手?”
被詢問的年短暫停步。
他在乾坤殿前回轉過來,在麵前抬起那雙寒冽的眼。
他沒有回答趙皇後的話,而是反問:“母後可還有別的選擇?”
趙皇後在清淨的玉階上與他對視。
後是趙氏一族。
宮,為後,為皇帝誕下子嗣,背負著家族的榮一步步走到如今,該舍棄的都已舍棄。
這最後一步,已不能後退。
別無選擇。
趙皇後將眼底原本微微流的緒寸寸斂盡,以皇後的姿態,以趙氏的立場道:“淵兒,去吧。”
“你的父皇在殿中等你。”
作者有話說:
下一章應該就能寫到重逢啦~
第85章
春寒料峭。
北側宮門前的青磚間蒙著冰片似的薄霜,皇室的軒車於其上碾過,墜下霜花滿地。
冬盡春來之時,大玥的皇室終是回到了這座闊別已久的皇城。
但日漸衰頹國運並未因此更改。
戎人的兵馬摧枯拉朽般破開大玥的邊防,隨著守軍的節節敗退而深大玥的腹地。
不日,便要劍指玥京。
皇城,下至百姓,上達皇族,人人自危。
不人已想方設法逃離這座氣數將盡的皇城。
在一個難得的晴日裏,李宴在正乾殿中召集了最後一場朝會。
當夜,兵臨城下。
玥京城的城門被攻城的擂木擊響,如同亡國的喪鍾。
李宴龍袍,換鎧甲。
手持長劍,在太極殿前上了百戰的駿馬。
銀鞭未落,卻聽後有人問他:“戎狄即將破城。皇兄此刻想要去哪?”
李宴回首,見寧懿在高階之上遙遙他。
眼深黑,紅飛揚。
李宴答道:“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我此去,是為大玥盡這最後一份綿薄之力。”
寧懿在迢迢夜中與他對視。
生平第一次,沒有對他出言嘲諷。
舉起金杯烈酒,隔百步玉階向他朝賀。
“寧懿遙祝陛下凱旋。”
李宴頓首承,打馬往北側宮門的戰場,奔赴而去。
隨著皇城外戰火燃起,各宮宮門閉,不宮人跪在佛前焚香祝禱,祈願大玥能夠順利度過此劫。
然,天違人願。
子時方過,東西兩座宮門接連失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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