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淵微愣,轉瞬似是覺出理虧。
他單手摘下鐵麵,放低了語聲與道歉:“我不知公主會醒——”
他想說,下次離開,會留張紙條。
而李羨魚倉促扭過臉去,帶著心思險些被窺破當場的心虛,不讓臨淵看的眼睛。
胡找出理由,嗓音裏猶帶哽咽:“你出去玩,都不帶我。”
語聲落下,殿又是一靜。
臨淵默了半晌,想起上次帶李羨魚出去時的種種艱難來。
他原本以為,那是最後一次。
良久,他妥協似地輕闔了闔眼。
“公主想去哪?”
李羨魚輕愣,緩緩轉過臉來,看向窗立著的年。
尚帶水意的杏花眸微微亮起,語聲很輕,帶著一點點不易察覺的期待:“臨淵,你要帶我出去玩啊?”
臨淵轉過視線,垂眼看。
李羨魚的緒變得這樣的快,以致於讓他都有一種騙的錯覺。
好在,李羨魚並未給他過多思忖的餘地。
踮起足尖,賄賂似地往他手裏塞了塊鬆子糖,一雙水盈盈的杏花眸彎起,語聲雀躍:“我想去河邊看看。”
*
有了上次出行的前例,這次李羨魚扮起小宮來,更是輕車路。
三兩下便換好了深綠的宮服飾,提著盞燈火微弱的籠紗燈,跟在臨淵後,悄悄出了披香殿。
河又名玉河,如一道玉帶橫亙過整個大玥皇宮,源頭與盡頭皆在宮外。
而其中一轉折,便離披香殿不遠。
臨淵便循著水聲,帶李羨魚行至河畔。
此刻夜靜謐,繁星滿天。
李羨魚鋪了帕子,在河畔的一塊大青石上坐下,托腮著月下波粼粼的河水。
那罐鬆子糖被放在膝麵上,罐口打開,散出鬆子特有的微微焦香。
李羨魚撚起一塊,就著月慢慢吃了,這才側首,眉眼彎彎地問旁的年:“臨淵,你聽過河的故事嗎?”
臨淵放下佩劍,在側不遠坐下,如實答道:“沒有。”
李羨魚抿笑起來,指了指頭頂的楓樹,輕眨了眨眼:“你拿片楓葉過來,我便告訴你。”
臨淵看一眼,隨意拿起一塊石子,擲向離兩人最近的一片楓葉的枝葉接。
楓葉輕晃了晃,無聲落下,被臨淵順手接到掌心中,遞給李羨魚。
李羨魚便將楓葉放在水裏,指尖輕推了推水波,讓楓葉往前去:“宮裏有個傳言,說是夏至的時候,折一隻小船,放到河裏。若是行到河中心的時候,小船還未沉沒,那心願便會實現。”
臨淵問:“公主也來這放過小船麽?”
李羨魚點了點頭,視線隨著楓葉一路往前。
此刻旁倏然來了陣夜風,水麵微瀾,楓葉隨著水波起伏了幾下,很快便被河水打,無聲無息地沉了下去。
李羨魚這才以手支頤,有些失落地輕聲:“在很久以前,在母妃還未生病的時候。我們每年夏至都會來這裏疊小船的。”
可是每次,小船沒行出多遠,便沉沒了。
以致於總是覺得,那不過是個好的傳言罷了。
臨淵側首看,見心緒不高,略忖了忖,便又問道:“公主現在還想放船麽?”
李羨魚微微一愣,訝然看向他。
下意識道:“可今天不是夏至。”
想了想,又道:“我們也沒帶折小船用的金紙來。”
的話音未落,臨淵便已站起來。
他順手折下河畔兩片寬大的箬葉給:“公主可以試試。”
李羨魚接過來,拿在手裏好奇地擺弄:“這個還能疊小船嗎?”
道:“我隻見過月見們拿箬葉包粽子。”
“可以。”
臨淵見的作似乎不太稔,便將手中的箬葉接過。
碧綠的葉子在他修長的手指間隨意翻轉幾下,很快便化一隻模樣簡單的葉子船。
臨淵將折好的葉子船遞給李羨魚:“公主可以許願了。”
李羨魚驚訝地看著手裏碧綠的小船,稍頃輕點了點頭。
將葉子船捧在手心裏,出神地想著——
要許什麽願呢?
聽說,願越大,便越沉重,會讓小船翻得更快。
還是許一個簡單的願吧。
於是輕闔眼,在心中默念:
希臨淵被家人帶回去後,還能回來看。
就算隻有一次,也好。
許願罷,睜開眼,小心翼翼地把葉子船放在河裏,輕輕撥水麵,讓水浪載著小船往前。
葉子船一路破開水波,在明朗的月下飄搖向前。
李羨魚漸漸屏住了呼吸。
還是第一次見小船能走得這樣遠,毫無要翻覆的跡象。
眼見著,就要走到河心,願便要實現,李羨魚將要雀躍出聲的時候,卻見水麵上紅影一閃。
一尾紅魚躍出水麵,不偏不倚地撞在那隻小船上。
葉子船晃兩下,無聲沉沒。
李羨魚立時從青石上站起來。
手攥著臨淵的袖口,氣鼓鼓地指給他看:“你看那條魚,都怪它。”
臨淵‘嗯’了聲,將袖口從掌心出,足尖踏上水麵,子隨之騰起。
他於空中俯,修長的手指進水裏,再抬起時,李羨魚又看見紅魚漂亮的魚尾隨之一閃。
李羨魚輕愣,而年已踏水回到畔,將闔攏的掌心展開一線。
裏頭便是那條撲騰的紅魚。
“公主想如何置?”
李羨魚杏眸微亮。
將糖罐倒過來,將裏頭的鬆子糖盡數倒進河裏,又往裏打了滿滿一罐子河水,示意臨淵將魚放進去。
“它弄翻了我的葉子船——”
李羨魚的神十分嚴肅,就在臨淵以為下一句,便是要將這條紅魚烤來吃了的時候,認真道:“我要將它帶回披香殿去,關到披香殿的水缸裏,讓它哪也去不了。”
仿佛這樣,對而言,便是最嚴苛的懲罰了。
臨淵失笑。
他以布巾拭去指尖殘餘的水跡,問道:“那我們現在回去?”
李羨魚點了點頭,捧著罐子裏的紅魚,隨著他往披香殿的方向走去。
夜路迢迢,天上的明月倒映在懷中的水罐中,投下一小小的月,又在紅魚的遊弋下,碎不斷晃的亮片。
李羨魚在這樣明亮的月下,徐徐停下步伐,輕聲問旁的年。
“臨淵,如果有一天,我們分開了,你還會記得我嗎?”
臨淵側首看。
他覺得現在說這些,有些為時過早。
畢竟離三個月的期限,還有很長一段時間。
但李羨魚那樣著他,像是執意想知道,他便如實答道:“我的記很好。”
李羨魚羽睫輕閃。
慢慢點了點頭,又小聲問道:“那你,還會回來找我玩嗎?”
臨淵頓住步伐。
他沒想過這個問題。
四麵靜默下來,唯有紅魚仍然努力地在糖罐裏遊。那條漂亮的魚尾撥開漣漪,散出細微的水聲。
月皎皎,年扭過頭去,低聲道:“也許。”
作者有話說:
第32章
披香殿裏的日子過得很快。
仿佛李羨魚剛把湖裏撈起的紅魚養在水缸中,便已到了去東宮赴宴的日子。
方用過午膳,李羨魚便早早開始準備。
依著錦書裏薑家妹妹的斂怯弱的子,給自己尋了一件格外素淨的月白繡玉蘭上裳,底下著件湘妃紫的百水,臂彎間挽藕披帛,發上戴幾支樣式簡單的和田玉簪子。
至於麵上的妝容倒不大要,李羨魚原本也沒指著依靠脂將自己徹底扮作另一個人。
有更簡單的方式。
一頂幕離被戴在頭頂上,格外厚的白紗重重垂下,讓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朦朧起來。
李羨魚站在銅鏡前,都有些看不清自己的模樣,隻好挪步往前,離近了些近。
就當將要到銅鏡鏡麵的時候,終於見銅鏡裏多出一道頎長影。
李羨魚將幕離的垂紗掀起,回去。
金雀屏風前,年卓然而立。
往日高束的墨發今日盡數攏在玉冠中,玄武袍換了墨藍的劍袖錦袍,銀線繡的流雲紋盤亙環繞,在秋下漾出冰冷流,更襯得年腰拔,廓冷峻,如同一柄鑲有龍紋的佩劍,尊貴,鋒利,著銳利而霜寒的。
李羨魚握著幕離的素手頓住。
輕輕,慢慢地往回了口氣,有些出神地想,要是宴席上真有臨淵的親人,即便是隔著幾丈遠,應當也能一眼認出他。
臨淵亦看向,如常喚道:“公主。”
低醇的語聲拂過耳畔,消減了那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厲。
李羨魚回過神來,將幕離上的白紗重新放下。
“我們走吧。”李羨魚側耳聽了聽遠的更聲,輕聲道:“這個時辰,皇兄的長隨應當已經等在宮門外了。”
臨淵頷首,與同行。
兩人一同出了披香殿,一路避開宮人,行至北側宮門前。
此刻已是未時,一輛銀頂軒車早已候在宮門外不遠。
李羨魚想挪步往前,卻被金吾衛攔住。
守門的金吾衛麵冷肅,對道:“你是何人?何事出宮?可有出宮的令牌?”
李羨魚正想著該如何作答,卻見等候在軒車旁的長隨已疾步過來,對金吾衛道:“這兩位是奉命出宮,有東宮的手諭在此,可不必盤查。”
他說著,立時將東宮的玉牌與手諭一並亮出。
東宮與宮素來兩製,由東宮放人,實則並不合宮中的規矩。
但如今陛下不朝,太子與攝政王監國,互相製衡的同時,卻也各分一壁,為朝野間最不可開罪的兩人。
一名守門的金吾衛更無意去淌這道渾水,驗明玉佩真偽後,便躬放行。
甚至都未過問李羨魚的份。
李羨魚鬆了口氣,與臨淵一同上了東宮前來迎人的軒車。
繡著白鶴的錦簾垂落,軒車碌碌往前。
李羨魚坐在車,將車簾挑起一線,往外去。
“青蓮街上還是這樣熱鬧。”有些神地看著,不無憾道:“可惜這次是去皇兄那赴宴,不能下車遊逛了。”
臨淵坐在對側,順著的視線往外看去,語聲淡淡:“若是宴席散得早,興許還有機會。”
李羨魚隔著幕離他一眼,沒有回答。
想,若是宴席上,臨淵被家人帶走。那這場宴席即便散得再早,也沒有機會了。
畢竟,總不能一個人孤零零地在街上遊逛。
既不安全,也沒了那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