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許提他。”

“？”

沿著玉階庭，一路向西北而行，時琉遠遠見了藏在雲霧仙山中的南蟬帝宮與極東紫氣繚繞中巍峨雄偉的紫瓊帝宮，還有離著稍遠些的幾座見廓邊角的玉京仙府。

那些帝宮與仙府之中，約能見極小的仙侍影——唯獨玉階庭空空，竟是一個人都不見。

時琉有些神肅穆。

“…又來了。”

旁邊神魔低笑了聲，涼冰冰的玉笛就輕抵了下眉心：“你怕什麽，有我在。”

時琉快被他習慣了，木著臉挪開玉笛，不安地偏過清眸子：“仙界五座帝宮十二座玉京仙府，地階仙人更是多如繁星數不勝數——平日裏怎會如此安靜？一定是昆離知道你要回來，頒過了帝宮令。”

帝宮令是五大帝宮仙帝的特權，凡仙界從屬，必須遵守。

萬年前五大帝宮以中天帝宮為首，然而某位神明威而不治，彼時便由四座帝宮各司四方。而今，北帝斷辰萬年前隕落，南帝南蟬閉關輒千年不理世事，西帝與東帝又是夫妻，其中東帝紫瓊閑雲野鶴向來不手俗事——

偌大仙界，當是一人為首。

西帝昆離。

時琉幾乎是在心底都要對這個名字恨得咬牙切齒。

似乎是猜到心中所想，酆業漫不經心地笑了：“在尚未確認我仙力恢複程度前，昆離不會貿然出手。”

時琉微怔，想了想不由心複雜地點頭。

——

這五人開天化地之初便相識，共同從無盡域外護下這樣一方初生的小世界，不知共曆幾個千年萬年，他們最為相，三界之中亦是彼此最為相知。隻是時間這東西太可怕，可怕到連仙人的心也不曾放過。

於是心生嫌隙，於是漸行漸遠，於是分崩離析，於是……

時琉不願再想下去，黯然地垂了垂眸。

“等等。”神魔忽低沉出聲。

時琉一嚇，立刻停下，警惕地就要準備出手。

隻是半晌旁安靜得隻有雲霧湧。

時琉：“？”

時琉莫名其妙地扭過臉；“等什麽？”

“你為何知道，五座帝宮十二仙府的事？”酆業低闔著眼，轉回來。

時琉一噎。

小琉璃妖自戕投世便會從三界中所有人的記憶裏抹滅，雖然不知為何會有酆業這樣一個例外，但他隻記著在中天帝宮前的小池子裏貓著，這例外的程度也不嚴重，應當是能遮掩過去的……

沒有細想，但時琉就是直覺確定，若是酆業得知那幾個夢境為真，且小琉璃妖前世自戕的事，那，一定會出點事。

這樣想著，時琉已經開口：“嗯，是鳴夏師姐說與我聽的。”

“還有時間給你講這些故事？”酆業似乎不信。

“是、是啊……”明明那人闔著眼，但見他冷白額心上金紅神紋微微熠爍，時琉就莫名心慌，沒想就抱住酆業的手臂，把人往前拖，“還有多遠啊，我都走累了。”

酆業要問的話就在這一抱下煙消雲散。

直到被時琉拖出去一段距離，神魔才回了神，低低斂著羽似的長睫：“過了界門，不遠就是。”

時琉兀地一滯。

……“你是他必死之劫，他會上你，然後在仙界界門之下為你所殺。”……

時琉緩緩繃住了臉：“一定要去那兒嗎？”

“界門就在中天帝宮的正東，”酆業偏過臉，“不想念你的小水池麽。”

時琉：“……”

時琉：“？”

很確定。

酆業剛剛分明是一副調笑戲謔的口吻。

時琉憋了憋氣：“要住你住。”

“好啊。”神魔轉回去，懶洋洋答了，“既然你想，那我陪你一起住。”

時琉：“……”

時間這東西確實可怕。

比如它能把一個聖潔不染的神明變一個無恥至極的神魔。

兩人話間，界門已在目之所及的地方。

時琉下意識地循著前世記憶，向界門之，霧海上方那座本該是如一道倒置的無底黑般的界域隙。

隻是視線及那裏，卻忽然愣住了。

酆業察覺什麽，跟著回。

在時琉的視野裏，見的是一把仿佛能窮天地之極的長刀，它如擎天鎮地的玉柱般，死死橫在那界門隙之。

刀修長玉柄則直玉階庭中。

時琉，或說前世的小琉璃妖，還有萬年前的仙界，人人都該認識這把長刀。

中天帝征戰域外、鎮守界門萬年而從未離的——

神刃，“翊天”。

小琉璃妖的前世記憶裏模糊了許多事，唯獨關於三界之戰的始末由來記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幾乎刻骨——

萬年前業帝最先曆一場界門之戰傷，後翊天被昆離“借”走，三界之戰最後發。

昆離之謀步步，沒給酆業留一活路。

而翊天，它本是不世之神，如今卻猶如困，被鎖在那一方天地，代替業帝鎮守界門又逾萬年。

時琉咬，眼底，不甘地看著那柄化作擎天玉石般的長刀：“……它不該在這裏。”

酆業冷淡“”著。

他是翊天之主，因此他最清楚。

單憑翊天，即便是神刃，也不可能以一柄長刀之力獨自鎮守界門萬年不天魔，否則萬年前他又何必那般辛苦。

天地黯下，萬皆混沌，而翊天顯影在他漆黑瞳目之中，唯有一道瑩翠縷的華，像從下方不知源頭的來縈上。

隻是那源頭已淡，近乎將散。

……難怪。

神魔冷了容。

半晌，漆黑長睫懶懶垂下，酆業轉，負於側的長笛在掌心裏輕慢轉著：“暫且放著吧。”

時琉怔了下，蹙眉跟上去：“它是你的。”

酆業懶洋洋道：“我知道。”

“他們還欠你許多許多，該拿回來了。”

“我知道。”

那人應得似乎隨意，然後慢慢停了下來。

玉石鋪的長階上方，一座白玉妝的巍峨大殿立於雲端之上。

仿佛萬年間白駒過隙歲月荏苒，唯有此間此殿，從未變過。

它孤守萬年。它在等它的歸人。

酆業與這座寂靜了萬年的大殿，安靜對著。

許久後，神魔側過，輕執起旁的手。

他輕緩握了的指尖，低聲：“萬年既過，雪恨而已，不吝朝夕。”

時琉不讚同地蹙起眉心，但還是隨著他輕牽的力，陪他走上帝宮前的白玉石階去：“不吝朝夕，那你要吝什麽？”

神紋裏半側紅芒微熠，神魔沒有回答，反而是歎了聲氣——

“以前未覺著，這殿外的玉階也太多了些。”

“？”

時琉尚未聽懂，隻覺著眼前一晃，再清明時，已經穿過不知幾座通天玉屏、在那帝宮中殿之了。

殿三十六級玉階之上，拱立著一張莊重威嚴的神座。

……隻是靠坐起來有些得硌人。

時琉心裏無故不安，仰眸，看向前扶著神座而垂闔著長睫的神魔：“酆業，你要做什麽？”

額間神紋微耀，熠過金。

而神魔扶著神座慢慢俯下，他闔著眼，輕吻上的，將啞然的字音磨碎在齒間——

“吝朝夕。”

“？”

中天帝宮外，界門之下，擎天鎮地的神刃刀柄在玉階庭的白玉間。

便在此時，“哢嚓。”

刀柄地之，地麵生出一條極小的紋裂隙來。

第86章玉京溯仙（二）

◎我還沒來得及做。◎

時琉與酆業這場無人打擾的仙界清淨，勉強維持了一日。

與凡界、幽冥不同，仙界並無日月替的規則之力。更準確說，仙界原就是凡界日月替的規則本。

不過若是仙人們想，無需帝階，哪怕隻是十二仙府裏住著的天階仙人，也依然能在自己的仙府做出晝夜替的投影來。

隻是極有仙人會把仙氣浪費在這種地方。

時琉著外殿通天廊柱外的幽幽夜，不由得輕歎了口氣——

雖然很，星星都好像墜在庭下的雲海間，手可撈。

但會不會太浪費了？

何況……

時琉回過，微蹙著眉看向神座上闔目修煉的神魔。

半邊金的神紋正在他額心熠爍。

“——在想什麽。”

時琉剛要轉回去，就聽酆業聲音在耳邊忽然響起。

“外麵的星海，很漂亮，”時琉猶豫了下，還是坦然說了，“但你看不到，而且剛拿到羅酆石合心，就這樣浪費仙力，是不是不太好？”

酆業低聲笑了，他從神座上下來，轉眼便到時琉旁。

“仙界景萬年不變，我想你許會覺著冷清無趣。這座星海萬千變幻，本就是給你解悶的。”

站在通天柱旁玉欄前的被他從後抱進懷裏：“還有，在你眼裏，我現在就這麽弱得讓你擔心？”

“……”

時琉尚有些不太習慣這樣的親近，臉頰也微微沁紅。

繃著臉轉去庭外的星海：“沒有，我隻是覺著，之前強行在凡界停留那兩日對你折損應該很大，所以你的眼睛才……”

說起這個，停住，又更地蹙起眉心，從他懷裏輕掙紮了下，然後回過眸子去看神魔低闔著的眼。

那人低著頭，雖然閉著眼睛，但神容莫名讓覺著溫和。

額心半邊金微熠的神紋也悉。

麵對著這樣的酆業，時琉某方麵的膽子也大了許多。就忍不住循著本心抬手，輕輕上那人垂著的長睫。

它在指尖前輕了下。

時琉輕歎：“眼睛還沒好嗎？昨日上到仙界之後，你好像都沒有睜開過了。”

——也是因此，昨日他將抱在神座上放肆地親了許久，甚至一度有些過分，之後卻耷著眼睫一副無助模樣，時琉都沒忍心怪他什麽。

短暫而微妙的沉默後。

酆業答得心安理得：“嗯，沒有。”

“那還要多久？”擔心地問。

“應當快了。”神魔斟酌著說。

時琉不安地著他。

神魔閉起眼睛時，眼神裏那種極強的迫和攻擊都不複存在，反倒是這張神本的離了眼神束縛會被放大許多。

尤其再加上那種淡然神的自斂，看著有種難喻的琉璃似的易碎。

而這種時刻，時琉對他有接近無底線的縱容。

那眼神裏酆業實在很難忍下。

他抱起懷裏的，坐在星海前的白玉闌幹上，還要以目盲為由，哄著主配合——借他俯，生地勾住他頸後承他難以克製的深吻。

直到帝宮外雲霧翻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