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息將過，主人您即便現在進去，您的小侍也醒不過來了。”

“是麽。”

魔低聲笑了，眸子卻涼：“那我進去替收好了。”

“琉兒，你堂姐們都下山曆練去了，你怎麽還是不肯跟去呢？”

夕垂暮的紫江閣，副閣，靠窗的華服子擺弄著桌上的花，眉眼溫地著桌旁的。

“娘，我不想下山，我想陪著您。”

雙手托腮，看婦人擺弄花枝，怔了幾息，然後仰臉燦然笑著：“琉兒想一直一直陪著娘。”

“說什麽傻話呢。”婦人輕笑，拿花泥蹭過孩鼻尖，“你這樣一直不上進，等你爹回來，又要說你浪費天分了。”

“沒事兒。”

時琉鼻尖，卻將花泥抹開了，弄得鑽泥潭的小花貓一樣，還塌塌地垂著眼角，沒脾氣地笑：“有時璃在，父親最多訓我幾句，也不會難為我的。”

趴到手背上，仰著脖，從花葉隙裏看婦人溫姣好的容。

就這樣不說話地看了一會兒。

“而且，還有娘在呢，”時琉輕聲，“萬一爹要兇我了，我就跑來娘這裏躲著，您可要替我攔著爹才行，他人可疼了。”

“又胡說。”

婦人停下手，無奈地撥開花枝，看：“你爹什麽時候舍得對你手？”

時琉怔了下。

一兩息後，笑著跌下眼睫，抻著懶腰轉向凳後：“哎呀，是我說錯了還不行嗎，娘您可千萬別跟我爹告狀，不然他又要罰我多揮一百劍了。”

“……”

婦人愣了下，歪過看，卻又被時琉朝另一旁躲掉了。

一頓，柳眉輕皺：“你這孩子，怎麽還哭上了？”

“我才…沒有呢。”

“你實話說與我，”婦人放下花枝，聲音微微惱了，“你爹真跟你手了？”

“真沒有。”

“…好這個時鼎天，他竟敢打我兒，反了他了！”華服婦人一改端莊，扔了花就要擼袖子，沒等離桌，被慌張的時琉轉攔下——

仰著臉兒，眼圈果然通紅。

烏黑眼瞳更是漉漉的，細長的睫上也纏著氣。

婦人皺眉：“還說沒哭。”說著，卻忍不住抬手，掉時琉眼角下將落未落的眼淚珠子。

“我就是，做了個夢，很不好很不好的夢，嚇著了。”

“嗯？”婦人一怔，無奈失笑，“我還當什麽事。能把我們琉兒嚇著，怎麽，夢見什麽了，說給娘聽聽。”

“沒什麽，真沒什麽。”

時琉強撐著笑，但最後在婦人溫又心疼的眼神裏，還是沒能忍住，跌下栗的睫去：

“就是……夢見娘、娘不在了……不肯陪著琉兒了……”

聲線得厲害，幾不音。

眼淚就撲簌簌跌下去。

婦人怔了許久，無奈又心疼地笑著，把淚水漣漣的小姑娘抱進自己懷裏：“傻兒，娘怎麽會不在呢，娘還得保護我們琉兒呢。你看你，修為這麽差，心又這麽，娘要是不在，這世上壞人那麽多，再讓人欺負了我們琉兒可怎麽辦？”

“娘……”

時琉再忍不下，反手抱住前比自己還高了些的婦人，眼淚洶湧得視線都模糊，卻死死抱著不肯鬆手。

好像生怕一鬆手，麵前人就變幻塵煙霧散了。

“娘，”固執地低聲重複著，“娘，琉兒一直陪著你好不好，琉兒不走，琉兒什麽都不要……”

“——原來你早已醒了。”

兀地。

一個冷冰冰的嗓音，在窗外響起。

時琉一僵。

埋在母親懷裏，不敢抬頭，指節攥得生白。

卻擋不下那人冷淡薄涼的聲音耳：“我便奇怪，九竅琉璃心，破幻三界第一，即便是天檀木能化虛為實，魘魔夢境也當對你構不威脅——怎麽會三日未醒。”

婦人回過神，冷眉相對，左手一垂，長劍便從旁桌飛掌中：“你是何人，竟敢擅闖我時家——”

時琉驀地栗了下，回神。

“娘！”慌張得聲音都，仰頭抬手去擋婦人的目，“您別看他，求您了，您別看……”

“時家主母，你親生母親——十年前便死了！”

魔聲線沉冷如霹靂雷驚。

驚雷自九霄落，轟然一聲，天地都闃然死寂。

時琉徹底僵在那兒。

一兩息後，垂下手，背影不可抑止地栗起來。

“我不信，你胡說，”死死閉著眼，任憑淚漣爭先恐後湧出睫瞼，“我娘活得好好的，你騙我。”

“到底是我騙你，還是你自欺欺人，你真不知道麽。”

“你胡說……”

終於泣不聲。

而前，張心疼地著的婦人又氣又怒，劍指窗前，倚著窗柩淩空側坐的白年：“你到底是何人？與琉兒相識嗎？你在對胡說些什麽！”

“嗤。”

酆業偏過臉，薄涼無趣地哼了聲。

他隨手一拂長袍，轉落進窗，翠玉長笛緩緩在他指骨間顯形。

淩厲的殺機，自夕而來，自窗外霧氣而來，自他後天地而來——

直撲殺麵前一切可笑造。

隻是在他抬笛的前一息，倏地，那個死也不肯轉的回過頭，抬起纖細胳膊，攔在了婦人前。

染紅鳶一般的眼尾睖著酆業。

“你不許殺。”時琉字字音，又字字堅厲。

“怎麽，小螻蟻，長了點修為，就敢噬主了？”酆業鬆散笑著，眼底霜意卻紛繁如一場盛大將落的雪。

“你、不、許、殺、！”

酆業終於斂淡去了最後一笑。

他睥睨著，冰冷的魔焰縷縷地纏上他琉璃石似的眼眸，如雪夜裏映著清月的湖，寒涼沁骨。

“你敢為了區區夢境虛像，與我為敵？”

“不是夢！”

“……”

難以言喻的怒意從空的膛裏燒起。

酆業冷冷睨著時琉，他不知緣由，隻是看著這樣站在他麵前，與他相敵對，後護著旁人——單是這樣一幕就他怒意衝天難以抑製。

“好，好。”

魔怒極反笑，袍袖一揚，伴著轟然巨響，半麵閣樓牆壁都被他一記笛聲轟碎了去，盡化塵作土，囂然飛揚。

“既如此，我將這時家一劍斬給你看，你便知是不是夢了。”

“！”

時琉心神震，尚未來得及攔，忽聽得一聲嗬斥——

“哪來的小輩！敢在我時家作祟！？”

話聲止時，一道背影閃，護在了時琉與母親前。

中年男人提著長劍，背影高大而偉岸，聲音沉穩：“琉兒，別怕——和你娘去閣外等爹。這裏有爹在。”

“……”

時琉怔在原地。

…“時琉！”…

…“你今日不說，我時鼎天就算親手弒殺至親、也絕不會對你有一縱容顧忌！”…

…“我時家自然沒有為虎作倀的至親！”…

…“打！打到說為止！！”…

長鞭落影。

劍涼如雪。

當然記得，記得神魂裂的死生之痛，也記得男人提劍刺心口的骨之寒。

隻是從未看過。

他站在前，護著，低聲說一句，有爹在。

…有爹在。

果然啊。

到底是假的。

“——”

一滴淚從栗的睫間墜下。

時琉終於闔上了眼。

周。

所有人、事、，亭臺樓閣，青山白日，在闔眼那一瞬——寸寸灰。

閉著眼，淚水漣漣，站在雲霧彌漫的魘魔穀間。

孤一人。

第25章魘魔夢境（九）

◎小侍是用來做什麽的？◎

塵埃落定。

時琉再睜開眼時，麵前早已不見了時家世青山的亭臺樓閣，隻剩下魘魔穀中濃得化不開的山霧。

而夢境中的一切，即便此時再回憶，也是曆曆如真。

“天檀木，”時琉輕歎了聲，“不愧是造化神木。”

“很憾麽。”

冷淡微嘲的聲音在後響起，“被我毀了你的黃粱夢？”

時琉回過。

濃霧仿佛順應某人的心思轉淡，出後青石上，閑散地轉著長笛的年影來。

時琉偏過頭，認真地盯了他幾息。

酆業微微皺眉，睨下：“看什麽。”

沒什麽緒的：“你好像，大了一點。”

“……”

不是好像。

時琉心裏通明白，比起進魘魔穀前最後一眼印象裏的白年，此時靠青石站著的酆業，已在年與青年之間。

看著二十上下，五比起那時更多幾分淩厲清峻，尤其一雪白袍襯著，半點不像魔，倒像巍峨青山頂懸著的中天清月。

天上那清寒的月若投影人間，該當如是。

酆業指骨間轉著的笛子慢了一下，長眸微狹。

他說不清此刻什麽緒。

像是養在邊綏著的溫順小貓猝不及防撓了一下，不疼，但，想把貓捉過來拔它的甲尖，然後做點什麽。

到底做點什麽，酆業也不知。

魔懶得想。

白袍袖半抬，翠玉長笛懶懶轉著。

那人話聲依舊薄涼嘲弄。

“我若不進去，你是不是就準備永遠不出來了？”

時琉仍未作答：“我能修行了。”

停頓，想了想夢境裏所曆所聞，“他們說，我已地境。”

酆業垂眸，看不出喜怒：“所以？”

時琉本就是刻意又生的轉移話題，哪來的所以。

於是眉心輕蹙，遲疑了一兩息：“所以，我能更好地給主人做侍了？”

“……”

酆業冷笑了聲，從青石前直，邊走近邊低眸睥睨：“你就算了天境，化境，也還是隻小螻蟻，我要你修為做什麽。”

時琉低眉順眼的：“主人說的對。”

“？”

最後幾丈距離，酆業一步便近了。

袍袖下翠玉長笛驀地消失，那人冷玉指骨一，轉將薄尖的下頜強勾起，迫拿烏黑澄淨的眼眸與他對視——

酆業眼神薄厲如刃：“我說沒說過，不許你這樣喊我。”

時琉細眉微微矜平。

“…我知錯了。”

不管做什麽，說什麽，麵前仿佛要永遠這麽一副無所謂不在意的“乖順”模樣了。

酆業眼底墨灼著，燎天的火舌卻是冰冷的焰溫。

“那你說，”火舌終於將漆黑的天頂灼出了個孔，出噬人的惡意和著笑意，“小侍是用來做什麽的？”

“什麽。”

時琉仰起幹淨湛黑的眸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