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煜趕到凝和樓附近時,花木掩映的石徑上只有魏鸞和周令淵。
周令淵回京后輾轉反側,除了上次在蓬萊殿那倉促會面外,死活都沒見到魏鸞的影子。隔了太久的時間,又有太多緒和心事抑翻湧,今日好不容逮到機會,又豈會輕易錯過?方才是冷著臉把周驪音和的隨從趕走了。
此刻他步步,魏鸞背靠廊柱護欄,退無可退。
「……那日蓬萊殿中,定是母后你那樣說。」男人神篤定,似求證。
魏鸞搖頭,「沒人我,那是我的真心話。」
「你不必再瞞著我!」周令淵皺眉,有些煩躁地打斷,「我看著你長大的,知道你的子。別的事上礙著父皇母后委曲求全就罷了,這是婚姻大事!你跟盛煜素不相識,豈會甘願嫁他?蓬萊殿裏的那些鬼話我半個字都不信,今日沒外人在,我只想聽你說實。」
「實就是我甘願嫁給盛煜。」
「鸞鸞!」周令淵神鬱,黑如點漆的雙眸凝視魏鸞,憋出的清晰可見。寬袖袍被風鼓,他強脾氣,躬靠得更近,「盛煜心狠手辣,絕非良配,你不能留在他邊。鸞鸞,彆強撐著委屈,早些跟盛煜和離,我會護著你。」
「不可能的。」魏鸞咬牙低聲。
周令淵目驟,懊惱卻又拿沒轍。
魏鸞廊柱,不去看他的神,只沉聲道:「盛煜他很好,有魄力有擔當,值得託付。我答應嫁給他是深思慮后的決定,不會輕言和離。就算當真世事無常,走到和離的地步,殿下——」迎著太子的目,肅容道:「即便和離,我也不願跟東宮再有瓜葛。」
見那位面微變,魏鸞索給個痛快——
「其實我從未說過想嫁東宮,殿下更不必執迷舊事。」
這話過於直白,周令淵眸驟。
他死死盯著,神瞬息變幻,好半晌才扯出點近乎沉的笑意,「你連自己都騙。」
「我沒有。」魏鸞否認,試著推他,「請殿下讓開!」
周令淵卻不容分說,左臂猛地攬住腰,右手握手腕,拽著便拉向懷裏,借膛與廊柱困住了,低頭就想去親。那是他肖想已久的事,輾轉難眠的深夜、旖旎繾綣的夢裏,想過無數回,只是怕惱怒,從未真的唐突。
而此刻,他已顧不得那麼多。
太固執太克制,得看清楚。
周令淵拿手臂圈住,湊近時,眼底濃雲翻滾。
魏鸞大驚,扯著他的裳用力掙扎。
風聲呼呼地掠過耳畔,冰涼得讓人害怕,無可逃,只竭力偏頭避開。背後十數步外,忽然傳來一道冷厲含怒的聲音,「太子殿下!」那聲音悉之極,如春日滾滾而來的驚雷由遠及近,轉瞬間就到跟前。
魏鸞的餘似瞥到了一道黑影。
下一瞬,桎梏在上的手被鉗制著扯開,周令淵悶哼了聲,劇痛之下鬆開攬在腰間的右臂,踉蹌著往後退了兩步。
盛煜側臉寒如冰霜,欺近前扯住周令淵的領,怒氣然。
魏鸞驚魂未定,眼睜睜看著周令淵被他推得撞在廊柱上,發出聲鈍重的響。
遠遊冠被震落在地,周令淵被撞得險些斷氣,清冽寒冷的氣息再度吸腔時,如冰刃剮過肺腑,不由得咳嗽起來。而在他的面前,盛煜鐵臂如鑄,面沉黑,目刀劍般鋒銳冷厲,形似山嶽矗立。
那玄黑紋的袍獵獵鼓起,如同鷹翼。
「盛煜……」太子咳了聲,含怒道:「你放肆!」
「殿下失禮在先。」盛煜的手肘微屈,橫刀般架在他脖頸間,眼底怒火未熄,「魏鸞是皇上親賜的盛家夫人,雖還未封誥命品級,卻仍是婦之,殿下理應自重。若有下次,盛煜不怕背負忤逆犯上之罪!」
他冷聲說罷,回頭瞥了眼魏鸞。
魏鸞竭力剋制著抖,面泛白。
沒想到太子會忽然失禮,畢竟十多年相,周令淵在跟前總是溫和翩然的,從不仗著份佔便宜,那是久在皇室練就的剋制矜持。更沒想到盛煜會來,畢竟這是皇宮北苑,盛煜即便再權勢煊赫,也不至於在宮苑裡橫行闖。
可兩件事都出乎意料地發生了。
周令淵撞上廊柱的瞬間,魏鸞震驚失,既怕東宮傷,也怕盛煜獲罪。
但不能衝上去。
兩個男人都站在權位之巔,自有他們的驕傲與手腕,無需瞎摻和。
直到盛煜瞥過來時,才謹慎開口,「夫君,這是在宮苑,先放開殿下吧。」
盛煜的了,片刻后緩緩鬆開。而後他走到魏鸞旁,有些生疏僵地臂將攬進懷裏,拿披風罩住,冷著臉轉沿游廊往回走。
臨行前,又森然看了周令淵一眼。
「魏鸞是我的妻,太子最好記清楚!」說完再不逗留,快步走遠。
周遭重新歸於安靜,周令淵神僵,後背腔都被撞得作痛。那通咳嗽已令威嚴掃地,此刻他冠散,即便開口阻攔,怕也不復威儀。只能眼睜睜看著夫妻並肩走遠,而後躬撿起掉落在地的遠遊冠,重新戴回頭上。
自尊貴榮寵,二十餘年間,他從未遭過此等辱。
被人橫刀奪之後,又被當面手威脅。
盛煜如此猖狂,竟毫不將東宮放在眼中!
周令淵眼底更濃,寬袖之下雙拳握。看向漸行漸遠的魏鸞時,裊娜姿盡被披風裹住,唯有髮髻高堆,金釵輕。
沒有回頭看他,還說出那樣涼薄的話想讓他死心。
可這麼多年呵寵疼,他將放在心尖上無人能取代的位置,東宮裏也為營造了宮室虛位以待,他憑什麼輕易放手?
……
游廊上,魏鸞張地揪著袖,滿心忐忑。
事來得太突然,完全出乎預料。
能明顯覺到盛煜的怒氣,哪怕離凝和樓漸漸遠了,那冷然怒意仍未收斂。亦步亦趨地隨他前行,直到繞過拐角,太子再不可能瞧見兩人時,盛煜才鬆開搭在肩上的手。離擁在懷裏的尷尬姿勢后,僵的氣氛也稍稍消融。
魏鸞暗自鬆了口氣,覷向旁的男人。
「夫君。」試著了聲。
盛煜聞言瞥過來,修眉之下眸如深淵,藏著尚未消弭的怒意。
了手指,漂亮的眉眼微抬,有些歉然地道:「原本只是陪長寧去凝和樓看雪,沒跟任何人提起。那地方偏僻蔽,誰都沒想到他會出現。太子是不肯死心,了刺激才失態,除此之外並沒有旁的。」
「我知道。」盛煜沉聲,目深晦不明,見目忐忑,又補充道:「都聽見了。」
「你……都聽見了?」
「嗯。」
極簡短的回答,卻讓魏鸞懸著的心稍稍落回原。
幸好他聽見了。
否則上來就撞見那場面,真是百口莫辯。
不過回想起來仍覺得心驚。盛煜能居於高位,深得聖寵,不止是因殺伐決斷的手腕,也因他城府頗深,該狠厲時威冷懾人,該按捺時亦能不聲。今日他公然對太子,出手又那樣重,著實是始料未及的事。
對東宮不敬屬忤逆之罪,毆打太子更是重罪。
想想都讓人害怕。
魏鸞孤回到宴席,再沒半點賞雪景的興緻,好容易熬到章皇后發話,同母親一道出宮。
……
宮宴的當晚,盛煜沒在府里面。
南朱閣的燈火始終昏暗,自是他臨時有事出京未歸。魏鸞既見不到他,因宮宴上見母親容憔悴,想必是思念父親,在出閣後邊沒人陪伴的緣故,次日清晨同盛老夫人稟明后,回府里陪伴了整日。
待辭別娘家長輩,回到曲園時,已是傍晚。
朱門外修篁森森,繞過竹箸編的六扇牆門,管事見了,忙迎上來,說西府里遞了話,因今日盛明誠夫婦攜子回京,府里難得團聚,老夫人晚間在樂壽堂擺飯。盛煜回來得早,已到那邊去了,請夫人回府後也早些過去。
魏鸞不好耽擱,改道直奔樂壽堂。
到得那邊,人差不多都全了,兩房兒孫齊聚,濟濟一堂。
晚飯吃得很順心。
盛煜在外威名赫赫,回了府里卻仍是兒孫晚輩,在祖母跟前頗有耐心,待兄弟也很好。隔著兩扇細紗屏風,眷妯娌逗弄年才六歲的盛夢澤,父子兄弟則喝酒閑談,至戌時末方散。
冬夜天寒,雪地路,染冬和僕婦在前掌燈,夫妻倆並肩在後。
今晚盛煜喝了不酒,聞得出來。
到了岔路口,他也沒有回南朱閣安寢的意思,只虛扶著魏鸞的胳膊往北朱閣走。
夫妻倆昨日在北苑分開后,再未面,今晚闔府齊聚的場合里,自不便再提舊事。這男人心思藏得深,魏鸞見他如此,心裏有些捉不——這是要算昨日的賬,還是打算就近留宿北朱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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