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隨用罷晚膳便想去陳王府,王府自桓炯死后便鎖了門,了廢園,夜里搜完翌日便可以去宮中藏庫查看陳王府中抄沒的,順便將尚藥局也搜一遍。桓煊命在旦夕,片刻也不想耽擱。
奈何陳王府被抄沒后又回到了皇帝手里,要搜府一定要有桓煊的手諭或令牌,桓煊自然不答應,還將數落了一頓。服下解藥不過十多日,余毒尚未清干凈,從昭應馬不停蹄地趕到長安,先去太極宮見長公主,然后來常安坊,算算時辰恐怕一路上就沒停過,他雖然看不清臉,一冰涼的手就知道虛弱。
隨隨知道拗不過他,只能作罷,在他床邊坐了會兒,待他睡著,便回廂房睡了。
躺在床上,合上床帷,到渾的力氣瞬間被空。打過許多看起來注定要輸的仗,可從沒像現在這樣害怕,因為這次的敵人看不見不著,是命運,是死亡本。
雖然在桓煊面前輕描淡寫,其實對能不能找到解藥連一分把握都沒有,只有自己知道自己有多害怕,可不能將心里的恐懼和絕流出半點。桓煊的生命只剩下蜘蛛般細細的一縷,吹口氣就會斷,一個人若是沒了活下去的念想,死亡也會更快地攫住他。
只能把恐懼在心底,得自己不過氣。
若是救不了他……這念頭一起,就被強下去,可孤獨還是如沉沉的夜一般籠罩了。
著漆黑的帳頂,恍然發覺那種如影隨形的孤獨已經離開很久了,也許比想的還要早,也許當年在山池院后園中一同消夏的時候,也許是在校場上策馬相逐的時候,也許是他一本正經教用刀的時候。
的份是假的,他們的開始糾纏著錯誤、意外和謊言,可相伴的溫暖和滿足是真的,默契也是真的。
他追到河朔,藏在室里聽著外面的靜,甚至有那麼一點羨慕鹿隨隨。
再度回長安的時候,連也沒察覺自己心里藏著點的期待,直到看見風雪中端坐馬上的桓煊,發現那一瞬間竟有一歡喜從心頭掠過。
也許正因為他們都是飽嘗孤獨滋味的人,所以才能讓彼此不孤獨。
不知不覺中,他執拗地驅散了寒夜般的孤獨,給蒼白單調的生命涂上了一抹濃烈又鮮活的彩。
即便他留在長安,回河朔,從此天各一方,只要知道世上還有一個完全理解自己、懂得自己的人,便不會孤單。
他們可以如兩顆孤星遙遙相,用芒溫暖彼此的寒夜,可若他不在了,又要被冷徹心扉的孤獨圍繞,而已經無法忍孤獨了。
隨隨輾轉反側至中夜才疲憊不堪地睡過去,翌日清晨醒來時,的頭還是作痛。
起床洗漱更,飲了兩杯釅茶方才覺得好些。
從高邁那里取得桓煊的令牌后,便帶上幾個侍衛,和桓明珪一起去了齊王府。
桓明珪閑來無事,自告勇和一起去。
隨隨自是求之不得,豫章王和桓炯雖然來往不多,畢竟是堂兄弟,總比多些了解,說不定去了陳王府能想到些什麼此前忽略的線索。
陳王不寵,雖然因為母親位列四妃被恩準出宮建府,不必和其他庶皇子一起住在十王宅里,但王府規模和位置與嫡皇子不能比,比豫章王府也差了一大截。
王府坐落在升平坊,東市還要再往東數坊,幾乎快到城郊了。
隨隨在王府門前下馬,只見大門上朱漆斑駁,銅鋪都生了銅綠,陳王被貶為庶人,門前列戟早已撤去,看著就像個尋常宦富戶的宅院,遠不如桓煊的山池院氣派。
侍衛上前打開大鎖,推開門扇,門軸發出刺耳的“吱嘎”聲,一行人繞過屏門,起著馬向行去。
齊王案發后,闔府上下連同淑妃的母族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沒教坊的沒教坊,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個緣故,宅院里也彌漫著一不祥的氣息,屋宅頹敗得似也比一般宅院快些。庭中荒草叢生,樹木和房梁了雀筑巢棲息之地,臺階上生滿青苔,朱漆闌干已看不出原先的。
風穿過破敗的窗紙、蛀蝕的戶牖,和著烏噶的聲,天化日下也森森的。
桓明珪后背發涼,撓了撓胳膊上的皮疙瘩:“蕭將軍打算從哪里開始搜?”
他說著不自覺地往隨隨邊靠了靠,仿佛蕭將軍能鎮邪似的。
隨隨想了想道:“先去他寢堂看看。”
一個人日常起居的地方往往能看出些東西。
兩人踏進正院,穿過三進院落,越往里走,周遭似乎變得越安靜,越森。
到得寢堂門前,隨隨看了看,門沒上閂,封條也破了,因為不久前桓煊已派人來搜過。
隨隨推開門向房中走去,一進屋他們便發現這座屋子特別幽暗,窗戶又高又窄小,比尋常房舍小了近一半,屋里的簾帷、屏風卻特別多,且都是暗沉的,尤其是帷幔,不是深紫便是醬,像是沾滿了凝固的。
隨隨走到床邊看了看,窗臺約可以看出加砌的痕跡,顯然是他搬進王府后命人改小的,他似乎有意將自己的居弄得幽暗寒,像是野幽居的巢。
桓明珪不由想起桓炯的尸在荒野中被人發現時的慘狀,心里有些打退堂鼓,可他自告勇來幫忙,只能著頭皮跟著走了進去。
到都是塵灰和蛛網,隨隨四下里看了一眼,從地上和床榻、箱籠上的痕跡看便知桓煊的人已經仔仔細細將這里搜過一遍。
陳王府抄沒時財帛、米糧和值錢些的家私都已沒宮中府庫,不過或許是因為不祥的緣故,床榻、幾案、屏風和擺設仍舊留在原。
隨隨向桓明珪道:“豫章王先前到過這里麼?”
桓明珪搖搖頭:“桓炯從來不讓別人進他的院。”
他四下環顧了一圈:“這屋子里怎麼連面鏡子都沒有?”
他是走到哪里都要照鏡子的人,想象不出一個人離了鏡子要怎麼活。
隨隨道:“他大約不愿看見自己吧。”
桓明珪不由嘆了口氣,雖然桓炯的儀容人不敢恭維,但他也沒想到此人已經自厭到了這般地步。
隨隨吩咐侍衛們點起燈燭,把床榻、櫥柜和箱籠都找一遍,連屏風的邊框、帷幔的夾層都要仔細找過。
自己卻舉起燭臺,向著床榻對面一個黑黢黢的門走去。
這便是桓炯室的一口,原本有個柜子擋住暗門,抄沒時柜子已被移到一邊。
很多權貴都會在府中挖掘室道,桓炯這樣的人在臥房下面掘室一點也不意外。
隨隨沿著臺階往下走,豫章王遲疑了一下,只得跟上。
地下更冷,隨隨扶著石壁往下,只覺石壁上凝結的水汽從指尖滲,讓人遍生寒。
桓明珪道:“這室便是方室們煉制毒藥的地方?”
隨隨道:“煉制毒有丹房,聽說這里只是藏藥和用活人試毒的地方。”
桓明珪打了個哆嗦,差點腳下一跌下去。
好在石階不太長,他們很快便下到了室里。
隨隨用油燈將鑲嵌在石壁中的燭燈點燃。
他們眼前是個四五丈見方的石室,室正中擺著張石床,左右兩面墻壁上都是木架子,原來大約是放藥的,如今藥被搬空,只剩下空架子。
口對面的墻壁空著,擺著個兩尺來高的須彌石臺座,也不知是用來做什麼的。
隨隨檢查了一下臺座,是整塊白石雕,并沒有隙和任何可以藏東西的地方。
桓明珪顧不上弄臟裳,掏出帕子拂了拂石床上的灰,便往上一坐,這地方森可怖,他的雙都有些打了。
隨隨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沒告訴他這石床大約是桓炯的“藥人”躺的地方,石床四角還連著鐵鏈。
室肯定是搜查最仔細的地方,大約連磚都被人仔細找過,隨隨沒在這里多作停留,依舊順著臺階回到地上。
隨隨又往外走,將廳堂、書齋、庫房等一一搜尋了一遍。
庫房幾乎已被搬空了,只剩下幾箱子文書。
隨隨想了想,來侍衛吩咐道:“找幾個人把這些運到山池院去。”
桓明珪驚訝道:“這麼多東西你都要親自看過去?”
隨隨頷首:“或許能從中找到些蛛馬跡。”
桓煊的人一定已經檢查過里面不存在藥方之類的東西,但或許會有別的線索。
將陳王府搜了一遍,不知不覺太已經偏西。
從王府出來,桓明珪有些失落:“可惜白忙了一場,一無所獲。”
隨隨道:“也不算一無所獲。”至對桓炯的了解更深了一層。
桓明珪道:“時辰不早了,回山池院用膳吧?”
兩人沒用午膳,他這時候已是腸轆轆。
隨隨道:“大王先回去,我還要去趟蓬萊宮,檢查一下陳王府抄沒時的賬目。”大風小說
桓明珪吃了一驚:“蕭將軍累了一天了,臉看著也不大好,還是先回去用膳歇息,蓬萊宮明日再去吧。”
他頓了頓,擔憂道:“若是蕭將軍累倒了,陛下也會更擔心。”
隨隨道:“多謝豫章王好意,我的如何自己知道。”
笑了笑:“若真的需要休息,我不會強撐的。”
桓明珪無計可施,只得道:“小王和蕭將軍同去吧。”
隨隨也不阻攔,便即上了馬車,沒有片刻可以耽擱。
車馬路過東市時停了片刻,侍衛去買了幾個胡餅,打了幾壺濃茶,這就算是他們的晚膳了。
陳王府中抄出的東西除了財帛和米糧之外,都收在一間庫房中。
隨隨將那些東西都搜尋了一遍,又向侍借了當初抄府時的賬目帶回去看。
回到山池院已是月上中天的時辰,隨隨去浴堂草草沐浴一番,便一頭埋進陳王府搬來的文書中。
隨隨先看的是他死前那年的王府賬目。陳王雖然不寵,但皇帝也沒虧待這個兒子,他還是頗有一些田產的,每年的出息雖不能和嫡皇子比,卻也著實不。
加上淑妃掌管了好幾年宮務,即便不是貪婪之人,錢財上一定是寬綽的,對這唯一的兒子很是大方,每逢年節都要賞賜不東西。
可是從宮中抄沒的財比之他的田產出息卻只是九牛一,也就是說有不錢財都不知被他花在了什麼地方,這方面的賬目也是不清不楚。
仿佛有個無底要他填似的。
隨隨知道桓炯是平康坊那些秦樓楚館的常客,疑心他是在那些銷金窟里一擲千金,便去問桓明珪,桓明珪卻道:“桓炯若是舍得一擲千金,平康坊的子便不會個個躲著他了。混跡風月場的長安人都知道,陳王是出了名的吝嗇。”
他頓了頓道:“在風月場上客人的樣貌態都是其次,若是肯花錢,那些人能將他捧上天。”
那就是流去了別的地方。
隨隨百思不得其解,但莫名覺得這件事該查清楚。
看了一個多時辰賬冊,夜深了,也已經疲憊不堪,但是卻不敢停下,生怕拖延的一刻便是最關鍵的一刻。
放下一本賬冊,了眉心,聽見背后響起腳步聲,以為是春條,便道:“春條姊姊,勞你替我煮壺茶,煮得濃一些。”
一邊吩咐著一邊從箱子里取出下一本賬冊,卻不見“春條”回答。
察覺不對,轉過頭去,便看見桓煊拄著拐杖披著大氅站在門口。
隨隨有些心虛:“陛下怎麼來了?”
桓煊走進房中:“我不來你是不是要看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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