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飯時,妹妹沒忍住,告訴我說大伯前幾天給大娘托夢,說家地風水不好,會礙著金寶。
「家地風水不好,誰家地的風水好?」
我被氣笑了。
大伯家地在后山,本就曬不到太,加上大娘懶,不勤于除枝,了一塊荒地。
想用那塊薄地換我家這塊田,這算盤打得,我在山那頭都聽得清楚。
我問我爸想法,他支支吾吾說不清楚。
我心里明白,提到大伯,他肯定會松口。
中考在即,我沒空和周旋。
「既然大伯給大娘托夢了,」我咽下最后一口湯水,了,「 那便換吧。」
5
爸媽有些意外,松了一口氣。
大娘如愿得到了那塊地,可依舊不痛快。
后來我中考完回家,大娘看我的眼神都是惡狠狠的。
地我給了,但沒告訴我和妹妹連夜收完了糧食,連渣都沒給剩下。
出發前我叮囑妹妹和大娘簽下了協議,想反悔也不。
后來又幾次三番地找借口去跟我媽要錢,我媽不傻,禮貌待,不急不躁也不給。
如今爸媽在后山那塊地種上了蔬菜瓜果,來年也能賣不。
大娘眼紅,看我越來越不順眼,整日跟村里那群婆姨編排我。
說我不務正業,考不上高中。
直到那天我收到了縣一中的錄取通知書,們的臉難看得像被霜打的茄子。
「考上有啥用,于悶頭說了,改天讓你跟著我家小翠去打工!」
我不信他們說的話,直到我跑回家看見爸媽正愁容滿面地坐在炕頭上數錢,旁邊放著廠子的推薦信。
我沖過去,瘋了一樣把推薦信撕了個碎。
我爸把我媽支了出去,了好幾口旱煙,淡淡說了句:「 昭昭,爹供不起。」
縣一中每年學費 300 元,我是優等生,學雜費全免,我爸不會供不起。
我爸供不起的是我們兩個。
鎮上的初中停了,妹妹就得和我一樣去城里讀書,初中不比高中,花費多。
對城里人來說不算什麼,卻能垮一個老實地道的莊稼人。
晚上,外面的星星閃了又閃,我的大學夢晃了又晃。
媽媽搖醒滿面淚水的我,把我輕輕抱在懷里,像小
時候那樣唱搖籃曲哄我。
媽媽來自南方,聲音又又甜。
「昭昭,媽媽砸鍋賣鐵也要供你上學。」
第二天,小叔就提著公文包來了家里,爸媽又是端茶又是遞煙。
小叔擺擺手,有些激:「我的大學,不也是您和大哥供出來的嗎!」
他把一沓錢塞進爸爸懷里,又給我和妹妹拿了幾塊桃。
他了我的頭,眼里有:「昭昭準是咱家最有出息的!」
6
那時我不明白,比小叔還厲害,那我得多能啊!
應該可以還上小叔的錢,給家里換個新房子,給媽媽買件新服,給爸爸換個新煙鍋,給妹妹更好的教育!
暑假過后爸爸送我和妹妹去車站。
他躊躇許久,從舊布袋里掏出 50 塊錢給我。
記憶中,爸爸好像永遠耷拉著腦袋,我不知為什麼。
是因為村里人笑他沒有兒子,說他是個沒的男人,還是因為大伯的死得他再也昂不起頭,抑或是別的。
「爸沒用,省著點花。」
幾塊幾拼湊起來的 50 塊,是他留給自己的棺材本。
我接過錢,手中的紙票被風吹。
「昭昭,爸沒用,照顧好你妹妹。」
哽咽了許久,我沒留給他只言片語。
汽車啟,他瘦弱的影了一個模糊的黑點,印在我眼中。
一一縷的風吹過,看著那個小小的山村越來越遠,我鼻頭有些酸,別過臉去。
我想,要更努力,才能對得起爸爸的囑托。
安頓好妹妹后,我才匆忙趕到學校。
縣一中按績分班,我的績在鎮上算得上拔尖,可在這里,只能算得上及格。
剛一個星期我便開始有些吃力了。
也是從這時我才知道城里的同學暑期大都上過銜接班,在我這里天書一樣的知識,他們很容易就能接。
于是我開始如初中一般苦學,可結果卻不盡如人意。
而且一中的飯價遠比我想象中的高,學校為了給學生補充營養,食堂里往往沒有太便宜的菜。
我常常最后一個去,或許能遇上吃剩的菜,能省下一半。
漸漸地我的出了問題,胃痛昏倒在了去食堂的路上。
好在有個好心的男生經過那里,把我送去了醫務室。
他林楊,比我大一屆,高高瘦瘦的,有些靦腆。
不知道為什麼,他手里端著的明明是和我一樣的剩菜剩飯,但我總覺得他不是窮人家的孩子。
后來我在梧桐樹下苦背化學公式的時候,又上了他。
「這樣苦背,一點用也沒有。 」
林楊告訴我,高中不比初中,知識更多、更靈活,我這樣學,到頭來肯定連大專都考不上。
得知他理科幾乎滿分的時候,我開始向他請教。
我們常常約在那棵梧桐樹下,慢慢地開始絡起來。
有了學神的幫助,我的績突飛猛進。
我以為笨鳥先飛是有用的,卻不知道笨鳥也可能會被人扯爛翅膀。
高二那年我考尖子班的時候,發生了一件決定我命運的大事。
金寶搞大了自己小友的肚子,方鬧到了家里,吵嚷著要把金寶送去蹲大牢。
明明不關我的事,爸媽卻還是把我回了家。
我到的時候,金寶和他的小友坐在里屋,我悄悄看了一眼,不管是父母指著金寶的鼻子罵,還是他們像賣兒一樣談條件,始終無于衷,像死尸。
大娘熱切地拉過我的手,一口一個乖侄地著。
我這才明白他們我回來的真正目的。
7
他們是要換婚,用我給金寶換媳婦。
「昭昭啊,傳宗雖然是二婚,但家里條件不錯的,彩禮能給八萬八!還有一座新樓房呢!」
看我的眼神愈發諂,連哄帶騙。
「你公公婆婆都能干!你嫁過去,就等著福哩!」
我瞥了一眼那個田傳宗,已經四十多歲了,滿,渾是勁。
聽說他打斷了上個媳婦三肋骨,從此臭名遠揚,再有錢,滿村也無人敢把閨嫁給他。
看金寶鼻青臉腫的樣子,大抵早就被他收拾過了。
見我不說話,田傳宗著個大肚腩過來,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滿臉油膩:「長得還行,就是太瘦了,多補補,生個大胖小子,彩禮不止八萬八。 」
大娘和笑開了花。
門里門外都是明碼標價賣閨!
我一口唾沫忒他臉上,當著所有人的面拒絕:「我不嫁!我要考大學!」
田傳宗急了,罵罵咧咧一拳打在我小腹上,痛得我倒在地上,口中溢出點點腥味。
媽媽嚇哭了,把我護在懷里。
大娘說看在我是他親侄的份上才給我找了這門好親事,說我不知好歹。
我吐出一口沫,毫不客氣:「好親事?你怎麼不自己嫁!」
無非是欺負我家有兩個兒,仗著大伯對我爸有恩,想讓我們當冤大頭罷了。
見我不松口,大娘抱住就哭,哭自己命苦,哭金寶從小沒了爹。
越哭,我爹臉就越難看。
「二柱,你真就眼睜睜看著你侄子去蹲大牢?!看著你哥死了還要被人脊梁骨!」
我爸張了張,有些搖。
「昭昭不嫁,不還有盼盼…… 」
我媽摟著我的手了,我站起把老太婆推進了臭水,看著,沒一點溫度,態度強:「我不嫁!我妹也不嫁!你兒子蹲大牢也好,被打死也好,都跟我家沒關系!」
「妮子!」
這次,我爸又打了我一掌。
他怪我推了他母親,卻不怪我為我家爭。
我被關進了二叔家的空房子,他報復我,不給我飯吃。
「昭昭,結婚生子是你的必經之路,還不如趁現在年輕,能賣個好價錢!」
「咱于家的人,誰都逃不。 」
我看著他提著田家送的燒酒,把鑰匙扔進了虎口。
難道我于昭昭真的要敗給命了嗎?
夜里,我真的夢見自己穿上了紅嫁,被塞上了婚車,嫁給了那個頭大耳的男人。
所有人都在笑,只有我在哭。
我被門外聲音驚醒的時候,淚了裳。
窸窸窣窣一陣聲響后,門開了。
是二嬸!
朝我招手,出了胳膊上的傷疤,塞給我一個白面饃和幾張皺皺的紙票。
我第一次看清的臉,常年的瘋魔沒有損害如花的容,不再年輕,卻依舊漂亮。
二嬸攥住我的手,像是抓住曾經丟失過的什麼東西。
「昭昭,跑。」
我逃了,跑到村口的時候,我回頭看。
沐在月中,溫又明。
路上我絞盡腦地想憶起的名字,可我記不得了,在被賣給二叔的那天,的名字就只是二嬸了。
8
跑到一半,我上了來找我的林楊。
他有些急,抱我的時候汗涔涔的。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打聽到我家在哪的,只記得他拉著我跑,跑得好快,風都追不上。
在鎮上等車的時候,他拉住我的手,好看的眉皺一團,言辭懇切:「昭昭,我們一起考大學吧!逃出這個地方。」
天邊出魚肚白的時候,我輕點了點頭。
我以為我逃了出來,他們就會放過我。
我以為我一無所有,就什麼都不會怕。
可當林楊被田傳宗打得渾是的時候,我還是只會趴在地上哭。
后來他躺在病床上,旁連個照顧的人都沒有。
我拉著他的手問他,為什麼不跑,為什麼不還手。
林楊看著我笑了,輕拂過我面上的淚珠:「打重些,判得重。 」
「于昭昭,我說過,要帶你逃的。 」
田傳宗蹲了大牢,田家人幾次三番找上門來,讓我簽諒解書,不然就把金寶也送進去。
無所謂,他們拿多,我就撕多。
田家見我不吃,便開始找人堵我。
我不予理會,除了偶爾探林楊,我都窩在學校里學習,誰也進不來。
急得團團轉,索讓大娘帶著的大金孫東躲西藏。
后來,田家閨月份大了,沒辦法,田家只能松口,讓他倆結婚。
婚禮那天我看見穿著大紅的裳,上的劣質口紅被雨點暈開,小腹微微隆起,在眾人的推搡中上了婚車。
臨行前,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長。
我突覺背后發涼,假如那天二嬸沒有放我走,林楊沒有救下我,這是否也會是我的結局?
9
林楊傷得太重了,沒有趕上高考。
我問他要不要復讀,憑他的實力,上個重本肯定沒問題。
他搖了搖頭,一片梧桐花落在他肩頭,他說年紀大了,他得去打工。
林楊走那天,我去送他。
我不死心,問他:「林楊,真的不復讀嗎?」
如果他想的話,我們可以一起勤工儉學。
他笑著看著我,遞給我一張寫滿公式的紙:「 昭昭,你一定能考出去,我相信你!」
我接過那張帶有溫度的紙,鼻頭有些酸。
「不用愧疚,你能考出去,我也就沒憾了。」
他抱我的時候,上還帶著梧桐清香。
文墨清香的年,不該被水泥鋼筋埋沒,可生活所迫,命運不公。
林楊走后,我開始全心投備考中。
雖然考進了重點班,可我的績依舊倒數。
每天的課業得我快不過氣,長時間用眼導致我視力下降,白天還好些,到了晚上,我連字都看不清。
沒辦法,爸媽每月給的 30 塊生活費連吃飯都不夠,小叔有時也會給我寄些錢來,全被我用來買了學習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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