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大小姐便被仆婦帶著離開了。
高高在上之人,怎會憐憫螻蟻。
謝玄自嘲地想。
可當晚,穿著小廝的服,翻墻進了他的屋子。
「噓,別出聲!」說,「嬤嬤們發現的話我就慘了。
「我來給你涂藥,上次我在遇春堂摔破了,母就是為我涂的這種藥。」
他下意識地想手,被攥住了:
「別躲,很快就不疼了。」
他整個人僵住了。
八歲府,多年來,人們嫌他骯臟卑賤,從沒有人握住過他的手。
是第一個。
他怔怔地看著把藥膏涂在自己的傷口上,晨中,低垂眼簾,依舊是的天水青。
如果一直行走在黑夜里,習慣了倒也就好了。
可為什麼……偏偏要讓他遇見月亮。
……
我睜開了雙眼。
屋是草藥苦的芬芳,謝玄守在床頭。
他大概是倦極了,鎧甲都沒,靠在床邊,閉著眼睛,上是硝煙和的味道。
我一,他立刻醒了過來。
「你昏迷了整整二十日。」他淡淡道,「如果不是歐先生醫高明,你已經死了。」
我不知該以何種表面對,只是木然。
「我給你的酒是沒有毒的,但你病得嚴重,所以才會嘔。」
謝玄拿起溫在爐子上的湯藥,「趁著駐扎在樊城的這段時間,你先把子調養好。」
他將瓷勺遞到我的邊,我咬牙關,偏頭避開。
「謝玄。」我低聲問,「皇上知道
我還活著嗎?」
謝玄的神驟然冷了下來。
他對皇帝有著切齒的恨意。
當年,是他下旨,屠了謝府上下幾百人。
而我已然給他的仇人當了七年的妃子。
「他們都以為你死了。」良久,謝玄才沉聲道,「從此以后,你只跟著我。」
「謝玄!」我聲音都抖了,「你想謀反麼?!」他看著我,黑沉沉的眼睛帶著,角出一個淡淡的笑。
「是啊。」他笑著說,「我當然想。」
……
謝玄把我囚在了這座小屋中。
他的親兵在外面把持,我翅難逃。
謝玄每個晚上都會過來,有時候上帶著傷,羌國最前列的輕騎兵已經到了樊城,城外每天都有作戰。
我不讓他,他也不強求,安安靜靜地在我旁邊待一會兒,然后就重新披甲離開,去城墻上檢查巡防。
歐先生偶爾也會來看我。
他是謝玄的師父,一個枯瘦如木柴、眼神卻無比明亮的老人。
從謝玄還是一個副將時,這位歐先生便是他的幕僚,他份神,背后似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勢力與人脈,靠著他的輔佐,謝玄在短短七年,了雄踞一方的威武侯。
歐先生告訴我,謝玄和皇帝之間的關系越來越繃。
簡而言之——離謀反只剩最后一步。
我靜靜地聽著,歐先生打量著我的神:
「娘娘似乎并不覺得驚訝。」
我的確不驚訝。
謝玄遲早要走出這一步的。
沒有人比我更知道,他有多麼恨皇帝。
「那娘娘勢必知道,開弓沒有回頭箭,反旗一旦舉起,往前便是千秋霸業,往后便是死無葬之地。」
歐先生為我熬好了藥,留下意味深長的一句話,「如果謀反,侯爺必須借助大理國的兵力。」
他沒有再多說。
然而我明白了。
……
過窗戶,我可以向外面。
近日幾個親兵臉上都帶著喜,遠有婆子進進出出,討論著嫁和冠。
當晚,謝玄來看我:
「我和段珠要親了。」
他盯著我的臉,試圖從我的臉上找到什麼。
然而我回應他的只有木然。
「沈知瑤!」謝玄突然怒了,「只要你一句話,我就可以放棄婚約。
「我謝玄最出名的戰役便是以勝多,我不信非要依靠大理國才能奪得天下。」
他咬著牙,黑沉沉的眼睛盯著我:
「沈知瑤,你給我句話。」
漫長的沉默。
良久,我回眸向他。
那一瞬,我看到了謝玄眼中涌起的無限希冀。
「謝玄……」我輕聲道,
「我懷孕了,是皇帝的。」
夜中唯一的火種熄滅了,謝玄看著我,整個人像被凍住了一般。
06.
烏黑的藥放到了我面前。
是胎藥。
我嗅了嗅,輕聲嘆口氣:「好苦。」
謝玄背對著我,他沒有穿鎧甲,過窗戶照在他上,我發現他瘦了許多許多。
歐先生為我診了脈,告訴謝玄,這個孩子大概是兩個月大。
那時候謝玄還沒有來救駕。
也就是說,孩子只會是皇帝的。
「喝了它。」謝玄低聲道,「我們還會有自己的孩子。」
我笑了笑。
從告訴謝玄這個消息起,我就料到了這個結局。
我拿起藥碗。
「你先出去,好嗎?」我輕聲道,「我不想被你瞧見難看的樣子。」
謝玄的背影一凜,他沒有說話,靜靜地出去了。
他站在院子里,永遠得筆直的腰桿,此刻看上去卻無比疲憊。
七年前,他也是站在院子里,為我守夜。
這并不是什麼好差事,因為謝玄的戴罪之,按照規矩,他進我的院子,需要從長廊起,一步一跪,膝行進院子。
那是對尊嚴的巨大折辱,然而他每晚都來,只因他守在外面時,我能安心地睡個好覺。
婢們都睡下后,我心疼地去看他跪紫的膝蓋。
他卻只是輕描淡寫地笑笑:
「大小姐,來你邊的路,每次都是這麼難。「但再難,也還是要來。」
我舉起裝著落胎藥的碗。
……
謝玄突然返沖了進來。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
「停下,瑤瑤,我你停下。」
我第一次聽到他清冷的聲音如此失控,
「是皇帝的兒子也沒關系,我養,你停下……」
晚了。
謝玄奪下那個瓷
碗時,里面的藥已經被喝了。
我笑著抿抿角:
「真是苦啊。」
說完這句話后,我驟然吐了出來。
我以為吐出的是剛喝下去的藥,直到看見了那抹目驚心的紅。
頭泛起甜腥味,我閉上眼睛,任由自己墜了深不見底的黑暗。
……
這個孩子是注定不會出生的。
早在我告訴謝玄之前,歐先生就已經為我診過脈。
我懷他的時候病得已經很重,他先天不足,頂多再待半月出頭,就必然會小產。
我利用了他,求的是和謝玄徹底決裂,再無挽回余地。
黑暗里,痛苦如浪般一波又一波地淹沒了我。
心臟疼得仿佛要裂開,上一次疼這樣,還是在七年前。
07.
我七年前,就見過歐先生。
他出現于我和謝玄私奔前的夜晚。
帶來了石破天驚的:
「沈小姐可知,你的心上人究竟是誰?」
我知道。
謝玄的父親是曾經的兵部尚書,因貪污軍餉一案,全府被抄。
歐先生淡笑著搖頭:
「兵部尚書,不過是他的養父,他的生父死于乾元二十一年,臨終時將大著肚子的妾室托付給了好友。」
乾元二十一年。
我的眼睛猛地睜大。
「不錯,謝玄應當姓李。」歐先生低聲道,「他的生父,是在奪嫡中死去的建元太子。」
歐先生曾是建元太子的門客,他游歷四方,居二十多載,如今出現,只為在世之中,輔佐天命之主。
但他不能接我的存在:
「先帝毀掉先前的盛世,便是因為寵幸郭貴妃,縱容外戚。
「建元太子死于巫蠱案,與他的政敵里外勾結的,也是他最心的妾室。」
「且不說紅皆是禍水。」歐先生道,「要逐鹿天下者,不可有肋。」
……
臨行前的一晚,謝玄反復檢查行李。
他把存下的幾個銀錢都妥善地放好,設計好了私奔的路線。
「沿途錢不夠的話,我可以去賣字為生,等到了安頓的地方,我就去當個教書先生,或者開個包子鋪。」
他笑著從背后摟住我,「到時候,人人都要說包子鋪的老板娘貌若西施。」
我笑著,心沉水底。
謝玄是有大才之人,我看過他在書上留下的墨跡,筆筆力紙背——
「俯仰天地間,微軀良不輕」。
沒有哪個男兒不想建立功業,世之中,羌戎虎視眈眈,謝玄無數次地想要去參加戍邊的軍隊,然而最終都沒有去。
我勸他去,他便沉默,最后一次終于急了:
「戍邊一去多年,等我回來,你嫁人了怎麼辦?」
其實歐先生不需要向我講那麼多道理的。
我很清楚,只要我在,他就不會走。
溫鄉是英雄墓。
斬不斷的人,鑄不出帝王。
……
離別的那一日,我站在高,遠遠地看著渡口。
謝玄一單薄的白,站在月下,夜深重,他渾都了,冷得發抖。
我在心里祈求他。
快走,快走。
然而他執著地等著,天亮了又暗,暗了又明。
我一直在哭,哭累了就睡著,醒后一看,他還等在那里。
我想起了他的話——「沈知瑤,你此生是我的人,若是嫁了別的男子,我定要把你搶回來的。」
于是我侍告訴他:
「大小姐宮了。
「沈家嫡,從來都是要做皇妃的。」
……
謝玄終于走了。
我目送他隨著歐先生,踏上了南行的渡船。
世上安得雙全法。
就這樣吧。
08.
謝玄站在院子里,他很疲憊,頭疼得嚇人,太一跳一跳。
歐先生和婆子在里面照顧,清水端進去,出來便了紅。
他進不去,只能在院子里徘徊,眼前都是沈若瑤剛剛滿頭冷汗的樣子。
他不知道該做什麼,不知道該去哪里,一不小心,撞翻了一個剛剛端著盆走出來的侍。
侍很驚慌,傳說威武侯冷面鐵,殺人無,于是嚇得直接跪下了:
「奴婢無眼,沖撞了侯爺……」謝玄按著疼得要裂開的太,低聲問:「里面怎麼樣了?」
「沈尚宮昏過去了,但歐先生說命能夠保住,但以后怕是再不能有孩子了……」
謝玄的臉又白了幾分。
他低聲道:「你下去吧。」
侍方才嚇破了膽,好不
容易支撐著發的走出幾步,卻突然聽到威武侯的聲音響了起來:
「……等下。」
謝玄覺得心臟從未跳到過如此之快。
「你剛剛說什麼?」謝玄死死地盯著侍,「你方才,什麼?」
侍猛地頓住了。
剛剛太害怕了。
說了。
「沈、沈貴妃……」
謝玄直接出了長刀,架在侍的脖子上。
侍嚇瘋了,語無倫次:「沈、沈尚宮,皇上不讓我們說,他怕侯爺去殺沈貴妃……」
侍的敘述顛三倒四。
但是謝玄漸漸聽懂了。
宮里有個沈貴妃,一直得皇上寵幸。
但并不是沈知瑤。
他當初誤會了,先為主地認定沈貴妃便是沈知瑤。
而皇帝想保住真正的沈貴妃的命,于是很愿意讓威武侯繼續這麼誤會下去,更讓他高興的是,沈知瑤居然也不否認,甘愿當這個替死鬼。
侍也許是沒了魂,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其實,當年皇上也是想納沈知瑤為妃子的。
「但沈知瑤說,自己已經有心上人了,不能侍奉皇上,皇上最終無奈,只好讓當了。
「沈尚宮的本來就撐不住了,在京城時,太醫就診斷活不了多久了……
「本來皇上想讓留在京城的,但執意要一起往南。
「說,在南方,或許能遇到的心上人,雖然自己人之將死,肯定嫁不了他了,但能遠遠地上一眼,心里就滿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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