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妃是個穿越者。
在父皇的眼皮子底下,教我「人人平等」「婦能頂半邊天」。
父皇寵,所以破例讓我這個公主,跟著去念書。
我讀了書,就明白了。
明白了為什麼皇兄們都想爭皇位。
1
在我去尚善堂念書之前,五個皇兄考慮到我母妃寵,待我都不錯。
他們常說,將來要給我選個好駙馬,看我子孫滿堂,和樂一生。
我母妃于私下里不屑道:「聽聽,他們就覺得對于人而言,嫁得好、能生一大堆孩子,就算圓滿幸福。」
「而他們自己可就過得彩多了。學文、習武、爭權、奪利,王侯將相,青史留名。」
所以我母妃想讓我去念書。
想讓我得到皇兄們能得到的一切。
當然了,不敢明說,我也不敢肖想。我向來只是個聽話的公主,所以我老老實實地去了尚善堂。
可當我拿起書卷,與太傅共論國策后,皇兄們便待我不那麼好了。
二皇兄藏起我的書,三皇兄扯散我的頭發,四皇兄怪氣,說我是「牝司晨」。
太子哥哥倒是穩重些,可五皇兄將我搡進芙蓉湖,他從始至終都只在冷眼旁觀。
冬天的湖水刺骨的冰,眼見我筋要嗆水了,竟無一個哥哥拉我一把。
在我沉下水面前,我只看到五張或漠然或狠的臉。
最后我還是被人撈起來了。
是這尚善堂里,唯一一個不懼怕皇子們的人。
是這尚善堂里,除我之外的唯一一個子。
是剛承襲了鎮國侯爵位的衛凌霄。
將朱紅的大氅留在岸邊,抱我上岸的一瞬,就裹在了我的上。
「靖安公主別急著起,微臣抱你回宮。」
我的視線很模糊,只覺得那張如冬雪一般白凈的臉,一如既往的清冷。
今年才十六歲,就已是領兵的元帥了。
去年東征,用一只右眼,換來了一赫赫軍功。
所以打尚善堂第一次見面,我就對這個戴著一只眼罩的軍侯,十分敬畏。
偏偏太傅大人將我排在了衛凌霄的前座,駭得我當在時,都正襟危坐,深怕到的書桌。
但此時,沒到的桌子,反倒被抱了滿懷。
的臂彎這樣有力,我無可躲,只能乖乖窩在的肩頭。
我才小聲啜泣了一下,便被喝止:
「公主有什麼可哭的?一群豎子仗勢欺人,你大可記下這筆仇,將來報回去,斷然沒有再為之傷神的道理。」
嚇得我立馬噤聲,眼淚鼻涕都不敢流了。
一進我母妃的寢宮,我便忙不迭掙扎逃開。
那個懷抱太灼人。
我撲到母妃懷里,當著衛凌霄的面我不敢哭,等向我母妃回稟完前因后果,離開之后,我才號啕大哭起來。
我母妃抱著我,像時一般,一邊輕拍我的后背一邊安我:
「真是草了,一群小茶壺,破防什麼呀!」
我習慣了我母妃奇奇怪怪的話語,大概知道,是在罵欺凌了我的皇兄們。
所以我使勁兒點頭,學我母妃的話:「就是就是,皇兄們就是破防了!」
母妃驀地扳住我的肩頭,問我:「那靖安可還敢去念書嗎?」
我怔了怔,心下糾結萬分。
我向來喜靜,是讀書寫文的。
可遭此欺辱,我又害怕得不行。
正值我猶豫之際,窗外飄來一道清越的聲音:
「自然敢。」
是折返來取大氅的衛凌霄。
風雪覆,面若冠玉的子踏進門,宮殿輝煌也掩不住通的氣派。
跪地行禮,說出了絆住我一生的許諾:「微臣愿為靖安公主保駕護航,讓不再一欺凌。」
看向我,眼中的華熠熠生輝。
我不知道那一刻,決意在我上投注些什麼,只知的這一眼,給了我莫大的勇氣。
所以在問我「如此,公主明日可還敢去尚善堂」時,我抹掉眼淚,捋了捋鬢邊碎發,帶著哭腔回。
「那我明日去北門等衛大人進宮,和大人一同前往念書,」我酸的眼睛,「風霜雨雪不能阻。」
那是衛凌霄第一次對我笑:「風霜雨雪,不能阻。」
2
可我第二天,在北門邊等到素雪飄揚,也沒能等到衛凌霄。
派了親兵來傳話。
說是昨夜父皇急詔,讓領兵出城了。
我不皺了眉。
那得多冷啊。
其實只比我大一歲,可我連夜路都不敢走,已經能連夜行軍了。
親兵問我可有話帶給衛凌霄,我想了半天:「風霜雨雪,不阻
靖安念書。萬軍侯保重,平安歸來。」
親兵走遠了,我想起什麼,又忙將他回來。
「請再多帶一句話給。」
不知怎的,我的心猛然跳得很快:「我等回來,一起去尚善堂讀書。」
大宮綺錦笑我:「旁的公主都邀王孫公子,公主倒好,纏著一個將軍。」
我坐在轎輦上,看碎玉冬雪染白朱紅宮墻,心里也跟著紛。
「綺錦,不一樣。」我抱懷里的書袋,想明白的一瞬,堅定了許多。
「和那些拿子當點綴的王孫公子不一樣,瞧得起我。我在眼里,是個可以談國策的公主,是個和皇兄們一樣的公主。」
綺錦搖搖頭,臉上帶著幾分憂心:「奴婢服侍過許多主子,唯公主與曇妃娘娘這里最善待奴婢,所以奴婢斗膽講句大不敬的話。」
「公主與娘娘的有些心思,雖不是害人的,但若讓有心的人聽了,保不齊反倒要委屈。有些事兒,還是不想的好。」
綺錦是宮里頗有資歷的大宮,見過許多盛極轉衰的炎涼。
所以我知是為我和母妃好,是故乖乖應下:「你的好意我明白,我平日里也會同樣規勸母妃的。」
綺錦出安心的神,扶我下轎,向尚善堂中行去。
不免再提醒我:「公主只管服個,別和皇子們鬧太僵了,不然罪的總是公主。」
「是啊,罪的總是公主。」我不重復了一遍的話。
細思真是可笑至極。
兄妹相斗,同樣都是父皇的孩子,可罪的總是兒。
我已準備好伏低賣乖,沒想到我剛一踏進學堂,便被兩個皇兄極熱忱地迎到了座位上。
我滿目迷茫,向來藏不住話的四皇兄半蹲在我側,諂笑道:
「皇妹與衛軍侯好,怎的也不告訴皇兄們。昨日兄妹玩鬧,還驚去前告狀,當真是誤會一場了。」
我眨眼睛,心中不免在想:原來還有你們怕的子啊?
原來你們五個為了皇位勾心斗角,還知道有位一品軍侯,手掌國之重兵,支持誰,誰就有了最大的勝算啊?
但我明面上還得裝乖:「昨日回宮,我著了涼,便睡下了,并不知曉——」
我頓了下,懷著私心,改了稱謂:「霄姐姐去父皇面前告狀,也是向來雷厲風行,眼里容不得沙子罷了。武人的脾氣,諸位皇兄還請多擔待。」
幾個皇兄都說著客套話,唯獨太子哥哥的臉始終沉著。
他對我說了句不明就里的話:「衛軍侯當真有仇就報,一天都等不了啊。」
還是我回了宮,才聽我母妃說起緣由。
此番出征,衛凌霄特意點了太子妃的胞弟隨行。
那是個手腳的紈绔子弟,家里的嫡子,被寵壞了,戰場兇險萬分,誰知能不能活著回來。
我輕聲地問母妃:「您說,可是衛大人為我出氣,才如此安排的?」
母妃幫我在書冊上勾畫重點,隨意道:「你二人又沒,為你出什麼頭?何況再功名赫赫,也輕易不敢得罪太子吧。」
聞言,我微不可察地有一瞬失落,但母妃說得有理有據,我也只能點點頭。
打一開始便是說不清,道不明。
3
分明沒什麼的,但我還是有意開始聽那些與戰況有關的消息。
幾個皇兄在尚善堂時,最和太傅大人談前朝的這些事。
我才知道,冬末初春最冷的日子,衛凌霄去的是惡劣苦寒的漠北。
聽聞還沒真正戰,就有不士兵死于嚴寒。
想起那天我掉進冰湖里的,我不打了個哆嗦。
我沒忍住上前話:「三皇兄,你方才說,霄姐姐是去平的,是何人反叛?可是霄姐姐的對手?」
二皇兄涼颼颼地勸我:「這事兒,恐怕你我都管不了。」
我老老實實地回他:「我沒想管什麼,只是顧念霄姐姐的安危。」
三皇兄倒是大大方方回我了,雖然是以一種輕蔑的態度:「二哥還不知道們這些人家的心思嗎?咱說是去保家衛國,們也不懂,只管眼淚地盼著人回來,別再打仗了。」
「所以靖安,你也別瞎擔心了,區區草莽揭竿,難不倒衛軍侯。但依我們想來,殺焉用牛刀,該是父皇有別的——」
「老三,」太子哥哥厲聲喝止了三皇兄,有意無意瞥了我一眼,「休要揣圣意,以免歪解了父皇的心思。」
我故作懵懵懂懂模樣,跟著點頭,但我明白三皇兄想說什麼。
漠北此去千里,若只是平一群草寇,用衛凌霄太屈才了,定然是有別的令。
不然不至于連夜就讓出征,連年節都不能回來和家人團聚。
想到鎮國侯府只有這一個兒,我和母妃商議后,備了些薄禮送去寬。
原本我是想當面見見老鎮國侯夫婦的,但我向父皇請旨出宮,他并未應允。
還帶著些許責備,說我讀書已是破例,豈能再出去拋頭面。
我垂頭喪氣地回來,在母妃面前嘆息:「太子哥哥九歲的時候,就能跟著三師出去游歷大山大川,而我如今到了及笄的年紀,還是只能困在宮里。」
我向母妃,正看著虛浮的燭出神:「母妃,等我以后嫁了人,還是只能困在四四方方的院子里,是不是?」
「那我什麼時候,才能自由自在走到大街上去呢?非得和霄姐姐一樣,一軍功才行嗎?」
我的母妃向來格跳,今日愁今日消,連父皇都直言,他最喜歡的就是我母妃這灑勁兒。
可此刻,母妃不再是那副玩世不恭的面容。
「按理說,當然不該拼出一軍功,才能走到大街上去。可在這里,好像只能如此。」
迷惘和憂傷綴滿的眉梢眼角,將我輕輕攬進了懷里。
「靖安,我想讓你讀書,是不愿你蒙昧一生,只做男人的附屬品。
「可你現在讀書,開始明理,我又怕你最終也抵不了洪流,做不自己想做的事,不得開心。」
我伏在母妃的肩頭,著窗外的風雪,凝神細思了良久。
衛凌霄的臉在我腦海中閃過。
斯人若驕,照得清我的眼前路。
所以我對母妃說:「世上大多數事,都是不如人意的。我只愿這許多的不如意中,至我是清醒地盡力過的。」
母妃的子明顯一僵。
復述了我的話:「至清醒地盡力過。」
母妃手了我的額發,我極見這種笑容。
溫中著豁達,仿佛撥開迷霧見到了天:「我穿書到現在,都像困在夢中,一切無解。我不知道該做什麼,稀里糊涂地待了這十幾年。」
自嘲一笑:「我以為和爛俗套路一樣,搶到一個男人的喜歡,我就能完任務回去。但我現在還困在這里,可見不是這樣的。」
我滿面迷茫,問母妃在說什麼。
母妃搖搖頭,竟有幾分喜極而泣:「是我格局小了。靖安,只管做你想做的事,母妃會為你鋪路的。」
我握住母妃的手,這是我頭一次想站在的前,反過來護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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