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話,我抓著他的手,按在小腹上。
四個月的孕,因我瘦弱,僅微微突出了一點。
眼見那修長玉雕的手指了,一雙目盯著我肚子看。
我趁機走上前一步,不由分說,在他臉上重重親了一下。
哧波帶響兒的那種。
然后,平生第一次,看見愣住的蕭儀。
人就是人,即使瘋了,那瘋批人,就算傻了,也是木頭人。
各有各的好看誒。
「你……」蕭儀了紅。
「三六聘,正經夫妻,有什麼不可以嗎?」我直白地問。
蕭儀皺了皺眉:「你想靠這種伎倆,讓本宮罷手?」
「想什麼呢?」我笑了一聲,「我親你,是因為我想親你,與旁的沒關系。」
蕭儀的眼神忽然戒備起來。
他越是這樣,我越是想笑。
忽然理解了,為什麼他喜歡玩弄人——該說不說,這種爽,有點意思。
「你不想讓本宮罷手?」他沉聲問。
我歪頭朝他笑:「我若不想,你此刻怕是要吐吧?」
「顧煜衡!」
「在呢。」我干脆摟著他的手臂,頭枕在他肩上,笑聲不止,「公主,臣的公主,臣的殿下……儀,這些天我一直在想你問我的話,要怎麼阻止你,又要用什麼拴住你。
「嗎?
「可你我之間的與世間男的全然不同。
「世間男,總是相互妥協,相互包容,以溫鑄。
「而我們之間,卻是極致的克制與極致的瘋魔,本不可能做相濡以沫的夫妻。」
「所以呢?」他低眸看我。
「所以,我才想同你說實話。」
我抬眼,對他對視:「我心中有你,但此一生,你的分量也無法超越山河人間。
「顧煜衡心悅蕭儀,但顧煜衡更江山社稷,黎民蒼生。
「愿以命報國,才學濟世,終不悔。」
他嗤笑一聲,臂彎繃得:「只憑這點,不足以令本宮罷手。」
我笑了笑,松開他的手臂。
蕭儀立刻不悅瞪我。
我卻整了整飾,深吸一口氣,對他一拜到底:
「臣顧煜衡,指月立誓。
「只要臣一日不死,只要公主為禍一日,臣定要與公主作對到底!」
清朗的聲音下,我一字一句,將誓言說得擲地有聲。
蕭儀終于笑了:「只與本宮作對?」
「與公主作對,與佞臣為敵,朝堂翻涌,人心鬼蜮,就算臣只有一人,但臣絕不再遲疑。」
蕭儀的笑容一如往常,狂傲至極,看我的神態垂涎得像野豹捕食。
「好,好得很,煜衡,本宮就再信你一次。」
「這次,臣絕不讓公主失。」
我從荷包里拎出一條細碎銀鈴。
夜風中,銀鈴輕鳴作響。
我將銀鏈纏在他的腕上,他低頭看了看,緩聲道:
「本宮不欠別人,你送本宮荷包,本宮也送了你一個,如今你又送了這個,本宮也得給你個回禮。」
他摘下團扇的明珠墜子,一手持扇,一手持珠。
「公主是要臣,選一樣?」我問。
「沒錯,兩樣東西,你只能拿一樣。」他笑。
我猶豫著出手。
「先不急。」他回胳膊,「聽本宮說完,你再選,不然本宮怕你后悔。」
他緩緩抬眼,看向城樓角上的月圓:「顧煜衡三元及第,學富五車,可讀過本朝通史?」
「自然是讀過的。」
「先帝與皇后育有三子一,陛下是他最小的兒子,繼位時僅是四歲孩,這是為何?」
「因為皇長子與皇次子,都不幸早亡了。」
「早亡因由?」
「皇長子十七歲那年,染了疾病,驟然去世,皇次子在十六歲那年,意外失足,落水亡故。」
我有過目不忘的能力,這難不倒我。
「駙馬史書讀得不錯,但本宮告訴,那是假的。」
蕭儀靠近我,俯在我耳邊輕笑:「他們,都是瘋癲發作,暴斃而死。」
我心口猛地一跳,驚愕看向他:「你說,瘋——」
「瘋,癲。」蕭儀無比瑰麗的紅含著一抹笑:「不只他們,先帝的皇后,他們的母后也是瘋癲而死呢。」
我一雙眼瞳,地山搖。
醫有載,瘋癲者,傳子,十居八九……
難怪。
難怪小皇帝脾氣那麼詭!
假如小皇帝也傳到了瘋癲,那蕭儀——
「本宮是個瘋子,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蕭儀大笑了起來。
我著他,心里說不出是酸還是苦,只覺得有什麼重要的東西,被生生疼了一把。
「心疼本宮了?」蕭儀看我。
「是。」
我聲音有些:「我心疼。」
我的妻子,傾國人,聰明絕頂,他不該是——不該是……
「你這麼坦誠,本宮都舍不得逗你了。」
蕭儀慢慢平度嗤笑,只定定向我:「兩個。
「第一,先皇與皇后只生了三子,沒有一,本宮不是嫡出。
「第二,陛下確實傳到了瘋癲之癥,注定早死。
「本宮要他今夜婚,就是要讓他早些瘋癲親政,再留下瘋癲子嗣。
「一脈傳一脈,永遠瘋癲,國無寧日。」
今晚發生的種種,都沒有這兩個來得震撼。
可還沒等我想清楚,蕭儀又將雙手遞了過來。
他輕聲慢語,笑容款款:「本宮送你其中一樣,你拿了之后,給易辭,他在城樓下等你。
「你若選扇,今晚陛下合巹酒里,便是助興藥。
「你若選珠,今晚合巹酒里,便是絕嗣藥。
「本宮建議,你選扇吧。」
我用平生最快速度抓起那串明珠:「臣說了,此生要與公主作對,從今夜,從此事,便已經開始了。」
「哼。」
蕭儀揮了揮團扇:「無趣的選擇。」
我冷汗都快嚇出來了,但此刻,顧不得更多,轉就要下城樓。
「煜衡。」蕭儀喊住我。
我扭頭看他。
他站在城樓邊緣,正朝我笑:「一還一,本宮不欠你了,你老老實實在帝都等著本宮回來,履行你我一生相斗之約。」
說完這話,他后退兩步,縱躍下城樓。
「儀!」我大驚失,跑了過去。
只見他紅飛揚,人已落座在一匹白馬背上。
轉眸看我,笑了一下,策馬而去。
我攥著珠子,遙遙看向他離去背影。
「一諾即,生死不忘,公主,臣等你回來。」
25
下城樓時,果然看見易辭在等我。
將珠串給他,我剛要說話,易辭卻躬道:
「長公主已命閣擬定任命書,擢升顧大人為正五品戶部侍郎,全權負責征討漠北錢糧。」
他說完,又補了句:「一應人脈手段,皆聽駙馬號令。」
蕭儀將底子托付給了我,我下了第一道命令:
「你現在,馬上,立刻——進宮去!!!」
易辭作為蕭儀的護衛,輕功自然很好,幾個起落就沒了蹤影。
我松了口氣,往公主府走。
一路上,我都在想蕭儀的話,長公主是先帝與皇后的嫡長,這是世人皆知的。
他卻說他不是。
那他——又是誰呢?
正想著,一輛馬車攔在了我面前。
馬車上,是太尉府的徽記。
我走到車窗旁,微微躬:「恩師。」
車窗開啟了一扇,出杜太傅蒼老骨立的臉:「長公主出城了?」
「是。」我垂眸答。
「閣的消息老夫也有,長公主信任你,將糧草給了你,也就是將家命也托在你手里,你該知道怎麼做吧?」
「學生知道。」我平板回答,「學生定竭盡所能,為長公主安頓后方,增援補給。」
「糊涂!」
杜太傅呵斥道:「蕭儀權傾朝野,本無弱點,可如今他在外征戰,你只需在關鍵戰局斷了給前線的補給,就算他有通天的本事,也回不來了。」
我嘆了口氣,淡聲問:「恩師是在教學生如何叛國嗎?」
「漠北不過是壁月的附屬國,無足輕重,但蕭儀卻是壁月最大毒瘤!
「蕭儀不死,寒門哪有出頭日?你不是
也痛恨權貴當道嗎?這是千載難逢,絕無第二次的良機!」
杜太尉的話字字耳,不知為何,我想起了當初科考后,他對我說過的另一番話。
他說寒門學子,自民間而來,最該懂百姓疾苦,一朝做,便要做最清白公正的。
【每個人都只能活一次,煜衡,你要謹記,初心不忘……】
當年的話,猶在耳邊,如今只覺得可笑可嘆。
「恩師。」我靜靜發問,「你府中雕梁畫棟令人一見難忘,木雕中,以金箔鑲嵌,屋頂琉璃瓦,一片要百兩銀錢……恩師能否告訴我,錢,是哪來的?」
杜太尉臉巨變。
我自顧自地笑了一聲:
「寒門,世族,不過是兩派爭權奪利時,披著的一層皮罷了……
「你府中沾金銀,奢靡風,符鈺馬車是價比黃金的金楠木。
「我的摯友,我的恩師,都了什麼模樣?
「我那時在想,這世上還有沒有與我同行的人……我想不通,也接不了。
「到頭來,公主沒能折了我的腰桿,你們,卻險些斷了我的信念。」
話說到這里,我已經不想再說下去了。
閉了閉眼,我淡然開口:「漠北之戰,關乎國祚,不容半點閃失,倘若有人謀叛國……」
我看向杜太尉渾濁的眼,輕輕地,慢慢地說:「下,也是會殺人的。」
杜太尉眼眸驀地張開。
行了禮后,我大步走向公主府。
再沒有回頭看他一眼。
天月,如霜如雪。
誠如我一生所求——清白于世,孑孑獨行。
……
【蕭儀】
壁月世族圈曾流行過一個游戲。
權貴子弟強搶民間人,強迫孕,比十個月后,誰生出的孩子最漂亮。
蕭儀便是這樣出生的。
他的父親是當朝親王,母親是生于江南的小家碧玉。
蕭儀生來絕,被他父親破例留下,謊稱是正妻所生的一位郡主。
沒人比他父親更清楚,他究竟是男是。
但那又怎麼樣呢?
從小到大,他父親給他穿裝,做孩打扮,每每他的臉,喃喃著他到底什麼時候能長大。
啊……
長大做什麼呢?
給自己的親生父親做孌私寵嗎?
蕭儀覺得有趣——是的,他并不覺得怕,只覺得有趣。
他笑,無論是被生父覬覦,眼神猥,還是幾次三番,被臉頰,他都笑著接納。
又又乖,是所有人對他這位「郡主」的印象。
直到——
他坐在已是父皇的男人上,又又乖地將慢毒藥,一勺一勺喂進去。
那年,他六歲。
隨著他長大,皇帝越發垂涎,幾乎克制不住。
十四歲上,在又一次化解被侵犯的命運后,他勾引了前來議和的漠北皇子。
自愿嫁漠北,和親漠北可汗。
他的父皇自然是不愿意放人的,可漠北強橫,困擾壁月數百年,和親是最好辦法。
于是,壁月大公主蕭儀就這樣去了漠北。
一路上,他以,又以奪權游說。
等到了漠北,就在親那日,皇子在帳中殺死了自己的老父親。
本以為汗位、人盡在懷中,卻沒想到,蕭儀以利挑撥。
老可汗死得突然,沒有指定繼任者,脈子嗣,人人都有機會。
先是某一個與某一個較勁,漸漸擴展為一群勢力與另一群勢力抗衡。
無數人被拉下了水。
唯獨在岸上的,是那若天仙的壁月公主。
他就這麼笑地,一個一個,將人推了下去。
兩年而已,漠北貴族但凡有些能力的,都死于自相殘殺。
蕭儀玩夠了,便回壁月,與他父皇繼續玩。
那時的老皇帝,中毒已深,雖然覬覦這越來越麗的「兒」,卻也沒有能力得手。
當父親不把孩子當人看,孩子又該怎麼回報父親呢?
自然是——善加利用。
于是,蕭儀以公主之朝堂。
吹著香的風,含著絕的笑,殺著無數的人。
直到老皇帝駕崩。
他攝政掌權,控制住了年僅四歲的弟。
唾手可得的權勢,有什麼意思呢?
他選中杜藺,不留痕跡將他提拔上位,甚至幫他培植勢力。
既然沒有對手,那就創造個對手。
杜藺實在不爭氣,幾年時間,也沒什麼氣候。
就在他有些不耐煩時,那命中注定,要與他糾纏一生的人,出現了。
顧煜衡。
出寒門,三元及第,
算學無雙的天才。
他氣質清雋,骨如竹。
……已經很久,很久,沒見過這麼有意思的人了。
蕭儀說不清自己對顧煜衡抱有什麼念頭,總之,挪不開眼。
顧煜衡不滿他的作風,與他作對。
初出茅廬啊……
不懂權勢傾軋,這麼天真,這麼端正——他心底生出了念。
那念來勢洶洶,想殘暴又殘忍地碎一傲骨。
可他還沒來得及手,有人就先一步按捺不住。
顧煜衡看不慣兩派相斗,竟上本彈劾:不但有南派,還有北派。
主打一個眾生平等,人人有份。
蕭儀不住顧煜衡,杜藺顯然也不能。
或許,杜藺那只老狗,真以為顧煜衡拜他為師,就是他的人了?
顧煜衡才壁月,杜藺得不到,就不會讓他為權力路上的絆腳石。
一場謀,就在蕭儀的眼皮子底下鋪開了。
蕭儀樂見其,他覺得,顧煜衡太青,雖然有一氣節,但卻沒有手段。
「木秀于林風必摧」。
就算再優秀,這棵小樹也經不起日后的巨力碾。
如果能歷練他,讓他從小樹長大樹。
那以后的日子,絕不會無聊了。
兩派頭一次達一致。
顧煜衡被流放燕州。
蕭儀時刻關注顧煜衡的向。
知道,他在燕州第一年,將燕州混了近百年的民生錢糧整理清楚,減了燕州百姓困苦艱難。
第二年,他又變革了燕州商賈,向東開辟海貿,向南販運帝都,將一州稅簿翻了五倍。
到了第三年,他燕州軍營,主管糧草財俸,令燕州軍士無不稱贊。
軍營苦寒,他在那里得到了寒癥。
寒癥于弱之人而言,危及命。
顧煜衡若是死了……
他若是死了……
蕭儀的腦中有剎那間的空白。
四位太醫帶著無數藥材,連同一封信去了燕州。
信上,蕭儀將顧煜衡罵了個遍, 不吝于惡毒威脅。
若是顧煜衡敢死在燕州,他要讓顧煜衡連一捧墳頭土都蓋不住!
幸而, 顧煜衡過了寒癥。
他痊愈后,一封閣任命, 送到了燕州。
在被流放了三年后, 顧煜衡終于回到帝都。
蕭儀原想著,顧煜衡回帝都第一件事, 必要來見自己。
——若不來, 怎麼對得起他翹首以盼,求的一顆狼子野心。
然而。
顧煜衡真就沒來。
他去了北派夜宴, 被他自以為是摯友的符鈺下了藥。
顧煜衡太過耀眼,他不在帝都, 尚且有人看得見符鈺, 他若回來, 又有誰敢說自己是青年才俊?
符鈺買通宮, 只等顧煜衡藥效發作, 便誣陷他在宮企圖強迫宮婢。
那是十死無生的大罪。
蕭儀的人時刻盯著顧煜衡,第一時間將人帶到了他面前。
那青竹般的君子, 此刻滿臉緋紅,無意識扯著裳。
蕭儀原本只是著他的下看,看著看著, 便看見裳之下,水的肚兜系帶。
子麼……
他驀地笑了。
與自己斗了這麼久,被自己心心念念了這麼久的人,竟是子。
是子的話……
蕭儀玉似的手指慢慢勾開青腰帶。
似笑非笑地在顧煜衡耳邊笑道:「本宮饞你已久, 今晚,便不客氣了……」
于是。
假虛凰,紅燭燃香。
……
……
【上元十二年末,漠北作,長公主蕭儀帶孕出征, 只一月平定叛,凱旋回朝。
【上元十三年初,駙馬顧煜衡奉旨出帝都, 赴陪都迎長公主,長公主于陪都產, 力排眾議,冠以顧姓,名曰:承平。】
壁月長公主蕭儀, 風華絕代, 天人之姿,好武嗜殺,邪佞弄權,不得人心。
壁月文博侯顧煜衡, 婚配長公主, 因功獲封外姓侯,算學無雙,謙謙君子,勤政治世, 人心所向。
公主與駙馬,雖攜手白頭,卻一生不睦。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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