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按照一般宦之家的規矩,丈夫在外做,正妻都是在家侍奉公婆,會另擇一二妾室陪丈夫外出。
該怎麼辦?
自打嫁薛家后,柯麗云自詡為人世從不讓人挑揀,這是打小的教養,柯家的兒從小都是按照宗婦的標準培養。
這種況該是挑了陪嫁的丫頭,陪丈夫上任,并賢惠地自請在家中侍候公婆。不能博得丈夫歡心,還能得到公婆的夸贊。
這一切道理都懂,卻是莫名就不愿這麼做。
就這麼猶豫了好幾日,一直到薛耀弘臨行前,才猶猶豫豫開了口。
話剛出口,淚已先落,卻怕被丈夫看出,背過去默默淚。
一個溫暖的大掌覆在的香肩上,男子溫厚而富有磁的聲音在后響起:“你不要多想,我家沒有納妾的規矩。我若是納妾,估計我娘那一關就過不了。且娘也說了,沒有夫妻兩地相隔的道理,所以這次你跟我一同出京。”
柯麗云訝然地轉頭看著丈夫,連臉上的淚都忘了。
薛耀弘笑道:“當年我爹京趕考,我娘是帶著我一同陪著的。這麼多年了,一直是我爹在哪兒,我娘在哪兒,怎麼可能留了你在京里陪,就算你愿意,我爹也不愿。”
提及公婆之間的恩,柯麗云不有些,同時更為自己的小心眼到愧。
因為怕婆婆主提起讓留下的事,這幾天一直借著子不舒服,沒去正院請安,如今想來,倒是淺薄了。
小聲地和丈夫說著這事,還說了心的擔憂。
薛耀弘笑道:“別擔心,我娘與尋常子不同,不會怪你的。”
與此同時,正院里招兒也在和薛庭儴說這事。
薛庭儴躺著,盤膝坐著,說得憂心忡忡。
“你說這家里多了一口人,就是不一樣。麗云是個好孩子,待我們恭敬有禮,待寧寧和泰哥兒事無巨細,人也穩重得,可就是心思太重。知道心思重,我平時在面前說話做事,不免顧忌,沒想到這回還是誤會了。”
“你是做婆婆的,是當兒媳婦的,當婆婆的顧慮兒媳婦的心思,你累不累?有那點閑工夫,你把心思多在我上放放。”
聞言,招兒睨了他一眼,道:“你說我在你上放的心思還?以前年輕那會兒也沒見你這麼矯,如今老了反倒事事的。你說你上穿得里里外外,飲食起居哪樣不是我親手安排的,就這還說我在你上放的心思了?”
被排揎老了的薛庭儴,不了自己的臉。
了閣后,為了讓自己顯得穩重,他特意蓄了須,也就是時下所稱的髯。起先不慣,久了覺得不讓他顯得穩重,也平添了幾分風采,唯獨就是顯老了些。
再去看妻子。
不過四十的,因為保養得當,看起來依舊像不到三十,卻渾充斥著一的風韻。怪不得那魯王依舊對念念不忘,有事沒事總想在面前臉。
他心里酸溜溜的,一把將拉過來:“嫌我老了?”
一看他這表,就是沒想好事,招兒忙道:“沒。”
“你就是嫌了。”
“我真沒。你別岔開話好不好,我們明明在說兒媳婦。”
“兒媳婦有什麼好說的,你兒子自己會理。這不過是一個兒媳婦,等以后泰兒也娶了妻,我看你這婆婆打算怎麼辦?”
“兩個兒媳婦?”招兒想著就頭疼。
不過頭疼并不沒有持續多久,很快就被人轉移了注意力。
次日一大早,柯麗云就來向招兒請了安。
雖沒有明說,但彼此都明白怎麼回事,本就沒什麼事,不過是柯麗云多思多想,既然弄明白了,這茬就算過了。
不過經此一事,婆媳之間倒是更親近了,柯麗云向招兒請教了不,到任后當家太太應該做的事,招兒也就細細跟講訴,也算是言傳教了。
之后幾日里,便是收拾細打算啟程。
不過這次柯麗云卻是一改早先低沉,忙里忙外的安排人去置辦,那紅滿面的模樣,讓薛府上下都知曉大太太這是和大公子一同出京上任,老爺和夫人都是同意了的。
因此,暗中有不丫頭大失所,可看看老爺和夫人的恩,似乎并不難理解為何夫人沒留大太太在家。
到了當日,招兒親自把兒子兒媳送出家門,看著那遠遠離去的車隊,不又想到當年薛耀弘出門游歷的形,一時間慨萬千,有一種歲月滄桑之。
“這養大了兒子,就是一次次看著他離開自己。也不知道這一去,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薛庭儴扶著,道:“不會太久的。”
可這不會太久,卻是整整七年。
自打鎮北王鎮守遼東以來,經過多年努力,收復各地失城,解救了無數在金人奴役下苦不堪言的漢人百姓。
后,又在順關一帶連設十三座衛城,將金人徹底擋在順關以外。
到底是擋住,而不是斬草除,多年來鎮北王一直鎮守遼東,為大昌守著位于北方的國門。
嘉三十年,適逢嘉帝六十大壽,鎮北王苦于不能京賀壽,便讓長子祁煊代之。
帝有鎮北王功在社稷,也是上了歲數覺得宮里清冷,便留鎮北王世子在宮里陪伴,一時間羨煞無數皇子皇孫。
祁煊其實并不想留在京里,他知道皇爺爺為何會留他。這趟回京之時,父王便與他說過,他雖才不過七歲,卻明白質子是為何。
他爹鎮守遼東,遼東軍幾十萬的兵力,皇爺爺老了,膽子也小了,怕他爹會謀反,所以留他為質。
宮里的日子自然比遼東好到不知道哪兒去,看似鮮榮寵的背后,卻是藏了無數的含沙影和明槍暗箭。
祁煊也是個骨頭,開始是忍著,到忍不下了就仗著年紀小鬧騰,鬧得嘉帝力不振也開始厭了他,卻還是不讓他回遼東。
對于小的祁煊來說,宮里唯一的溫暖大抵就是薛傅了。
薛傅雖不是首輔,但卻是皇帝的心腹大臣,他那些小皇叔和堂兄弟們看著薛傅的面,也不敢明晃晃地來招惹他。
“傅,你為何對我這麼好?”
薛庭儴看著這個矮矮壯壯的蘿卜頭,一時沒有言語。
他能說大昌能有如今的太平盛世,其實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眼前這個小蘿卜頭。
命運的軌跡總是這麼的奇幻莫測,在他的夢里,原該是三皇子登基為帝,若干年后鎮北王功高震主,其長子被留在京為質。
之后因為機緣巧合,反倒是此子得了大統,為英明神武的延熙帝,開創了大昌的太平盛世。
如今嘉帝依舊建在,三皇子謀逆被賜死,鎮北王卻依舊功高震主,其子又被留在京中了。
冥冥中,薛庭儴總有一種覺,也許有些東西變了,但還有些東西依舊會照著他既定的軌跡運轉。
不過這一切都只是一種玄之又玄的覺,薛庭儴也不可能和一個小蘿卜頭解釋這一切,只能道:“你大概不知,傅除了會讀書會做以外,還會一樣東西。”
“什麼?”
“傅會算命。傅見你骨骼清奇,以后必大,你可是愿意拜我為師?”
很顯然,小蘿卜頭也不是個笨的。
他好奇問道:“傅,你除了算出我以后必大外,還能算出什麼?”
“這個——”薛庭儴頓了一下,道:“傅還算出你未來的姻緣在南方,此份雖卑賤,卻命格奇詭,與你命格相輔相,得之則如虎添翼。”
小蘿卜頭雖沒有說話,但臉上明顯寫著你在騙我的意思。
他看了薛庭儴一眼,半晌才撓了撓腦袋道:“雖然傅明擺著是騙我,但你既然這麼看重我,我就拜你為師吧。先說好,我讀書肯定不行,打架還行。”
……
“為何會選了他?”
“眼緣吧。”
……
嘉三十八年,戶部尚書薛庭儴進太子太傅,授保和殿大學士,接閣首輔之位,權傾朝野,年僅四十八歲。
嘉四十三年,帝崩于乾清宮,年七十有三。
在位期間,他勤政民,躬勤政事,善用賢能,開創了大昌難得一見的太平盛世。其功偉業彪炳史冊,被后世評為千古一帝。
而他與首輔薛庭儴之間的君臣之誼,也在后世傳為佳話。
值得一提的是,祖越過眾多兒子傳位于孫子的事,讓許多人都大吃一驚。但念及其乃是薛相唯一的弟子,似乎也能明白。
這更是乎了這份君臣義。
有人說,有祖,方有薛相,又有人說有薛相,方有嘉盛世。
眾所紛紜,但這圣君賢相的故事,卻是廣為流傳。
……
一輛剛離開京城沒多遠的馬車中,傳來子絮絮叨叨的聲音。
“你說,咱們都一大把歲數了,還到跑,這像什麼。”
“多大歲數?你認老,我可不服老。”
“可你把那一攤子事都扔給弘兒,新帝那邊你也不代一聲就走了,新帝會怎麼想?”
“該怎麼想就怎麼想。”
招兒瞪了他一眼:“你怎麼越老越犯渾!”
知道是舍不得剛誕下沒多久的小孫子,薛庭儴摟著,了聲音:“早就說要帶你游遍山水,可惜一直未能行。早年是不忍陛下所付,如今再不去,等咱們都老胳膊老兒了,也游不了。”
“可……”
“難道你不愿意陪我去走走?誰也不帶,就我們兩個?”
看著他有些哀怨的臉,招兒的心當場就了。
心里喟嘆一口,有些嘆,有些失笑,千言萬語化為一句:“我愿意,怎麼會不愿意呢。”
薛庭儴了的臉,道:“放心,又不是不回來了。游得累了,就回來,等在家里待厭了,就再出門到看看。累了大半輩子,咱們也該歇一歇了,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別心家里。”
看著男人微白的雙鬢,招兒心疼地了:“你也是該歇歇了。”
可不是該歇歇了,連薛庭儴都沒想到自己的大半輩子,就是這麼過來的。真稱得上是為朝廷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了。
尤其是后幾年,嘉帝龍時好時壞,朝政幾乎在他一個人上。而與此同時,一眾皇子皇孫都是暗中躍躍試,靠他一力鎮,才沒出子。
依舊記得在那夢里他臨終前的愿,甚至清醒過來以后唯一的念頭——不過是對好,不再重蹈那夢里的一切覆轍。
怎麼就變這樣了呢?
為了過上好日子,也是為了護著,他再次踏上科舉之路,可命運卻在不知不覺中出它的軌跡,一點點偏了開去。
幸虧他一生做人做事,沒離四個字,無愧于心。
至于功過與否,留待后人評價,與他無關。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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