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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乾清宮,一片燈火通明。
龍案后,嘉帝面晴不定。
鄭安服侍在側,卻是連頭都不敢抬,眼觀鼻鼻觀心,只寄這一切能趕過去。
驀地,一陣冷笑聲在大殿上響起:“朕的吳閣老真是不撞南墻不回頭,朕還以為他能一直若無其事下去,沒想到臨到這時候,他終于有作了。”
既然嘉帝都說話了,鄭安自然不能繼續在裝死下去,陪著笑道:“大抵吳閣老也是心疼后輩。”
“心疼后輩,心疼后輩拿我祁氏江山當做兒戲!心疼后輩,就置朝廷的面不顧!”一本奏折劈空砸了出來,落在地上,無力地滾了兩下,終于化為沉寂。“朕的這群好大臣日里倒是個個裝得好,為江山社稷著想,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實際上個個膽大包天,寡廉鮮恥!都來向朕示威,很好,都很好!”
隨著一陣陣撲通聲,殿中服侍的太監們都跪了下來。
“陛下息怒。”
“息怒?朕怎麼息怒?鄭安,吳閣老告病幾日了?”
鄭安低了低頭:“回陛下的話,已經三日了。”
“信不信?明日這老東西就會上書請罪,然后朕的那一群大臣就會出來勸和。”
“這……”
這事鄭安還真信,他在嘉帝邊服侍多年,當年先帝當政時可是見過的。那些文們真是惹不得,不就上吊、抹脖子、撞柱子,輕點兒就是跪在太和門外哭。饒是先帝英明神武真龍在世,也拿這些文們沒什麼辦法,
后來先帝各種手段,倒也服了一眾大臣,他們也一改之前不就死諫,而是改為了抱團。甭管彼此之間斗得再怎麼厲害,反正對上是一致的。
有時候鄭安一個沒了子孫的老太監,都替嘉帝憋屈,可沒辦法,總不能江山社稷都不要了。
“陛下息怒,總不能氣壞了龍。”
嘉帝冷哼了一聲,正想說什麼,一個小太監急火火地就沖進來了。
“陛下,不好了不好了……”
鄭安幾個大步竄上去,揪住他的領子,就照著臉了兩掌。
“上不把門,腦袋不想要了?”
這小太監是鄭安的干兒子,名順喜。見干爹這麼氣急敗壞的鏟自己,也知道自己壞了規矩,忙左一掌右一掌地扇著自己。
“奴才該死,陛下饒命。奴才也是太心急,才會壞了規矩,那、那侯文清在大理寺吊死了!”
啪的一聲,有什麼東西斷掉了。
嘉帝眼中寒芒閃爍:“好,很好,前腳上書認罪,后腳就把自己吊死了!”
侯文清的死讓滿朝嘩然。
之前也不是沒有員在大牢中‘畏罪自殺’,可那幾人銜并不高,也許讓人側目,卻并不足以讓人吃驚。
可侯文清的死就讓人震驚了,他可是前途無量。
能升到侍讀學士一位,待這次會試過后,且不提一科三百進士都是他的門生,放六部至從侍郎做起,再過幾年閣也不是不可能,可這樣的人竟然畏罪自殺了。
還是那座不知名的宅子里,林邈再度登門。
不同于上次,這次那彈琴的青人終于給他了個正臉。
此人雖被林邈稱作師叔,卻比林邈要年輕許多。大約也就只有三十歲的模樣,一頭墨發盡數披散在肩后,用一青的發帶束一束,眉眼清俊,竟有一種罕見的魅力。
林邈走進來時,他正坐在窗下喝茶,淡金地從窗外灑進來,讓他的有一種晶瑩之。手指纖長,骨節如玉,好一位翩翩佳公子。
“師叔。”
“你來了?”虞欽眉眼不抬,只是低著頭啜茶。
“師叔,侯文學死了。”
“此事我知,他注定是要死的。”
見林邈眉間郁,虞欽哂然一笑道:“他死了,不但保了吳閣老,還保了很多人。不管是于吳系一派來說,還是其他人來說,他作為乙酉科會試總裁,只有他的死,才能平息這場紛爭,這也就是當初我不讓你攙和進去的原因。”
林邈沒有說話。
“在這場事中,你看到了什麼?”
“我……”明明比此人年長,可面對此人時,林邈竟有一種自己是個初出廬頭小子的錯覺。
“是不是覺得很詫異?明明之前我與你講過很多,可聽來的總不如看來的更讓人記憶尤深。其實我早就說過,這世界本就沒有然的對和錯,以及敵我之分。”虞欽長嘆一聲,道:“你看他們與吳閣老斗得你死我活,實際上在某些時候,也會有短暫合作的時候。譬如這次,繼續追究底下去,只會把所有人都拖下水,所以侯文清死了。”
“我以為……”
“你以為什麼?以為是必然有好壞之分?前朝亡于黨爭,其實并不是妄語,很多時候爭與不爭,不過是迫不得已。但凡人能達到一定的位置后,必然有無數附庸之人,這些人參差不齊,有親近的,有不親近的。有的時候,保別人,也是在保自己。”
林邈陷沉默。
見此,虞欽道:“好了,不說這些,說說其他的吧。”
林邈點點頭,將吳閣老病中上書請罪的事說了出來。
就如同虞欽所言,連以往和吳閣老不怎麼對盤的一些大員,都出面替吳閣老求了。
于是,這件事就這麼擱置了下來,但料想以嘉帝一人之力,恐怕是抗衡不了這麼多朝臣。
聽完后,虞欽譏諷一笑,又道:“那你那學生呢?”
聞言,林邈一愣,想起那日薛庭儴去找他時說的話。
“老師,學生本是想按捺,無奈形勢不由人。經此一事后,恐怕我們師生分再也不能延續,不過老師您放心,在學生心目中你永遠是學生的老師……”
“癡兒,你可知,你這一去可能就是九死一生。即使僥幸功,也是滿朝樹敵,你以后……”
看了怔忪地林邈一眼,虞欽搖了搖頭:“此子倒是個好胚子,就是可惜了。”
這可惜之意即使虞欽不說,林邈也清楚,心里當即彌漫上一陣痛苦來。
就在朝堂上因為吳閣老的事鬧得沸沸揚揚之際,乙酉科的會試也終于放榜了。
順天貢院門前人頭攢,不多時關于薛庭儴中了會元的消息,就傳回了井兒胡同。
消息傳來時,薛庭儴正抱著弘兒看花。
聽到那聲捷報,明明邊的人都是笑容滿臉,他卻沒有幾分喜。
招兒打發了報喜人,轉頭回了房,就見薛庭儴坐在窗下若有所思。
“怎麼了這是?”
“沒什麼,就是覺得好像不如想象中的那般歡喜。”
招兒嘆了一口,這會元來的實在是有些艱難。其間種種艱難自是不必說,而從今往后這一屋子人恐怕再也不能像以往那般親。
不過兩人并未傷太久,接著而來的兩個喜報,讓井兒胡同里又陷一片喜悅的氣氛。
這次不薛庭儴中了,八斗和李大田也中了。雖是二百多名,僥幸掛了個尾,可大小也算是個貢士。
一眾人聚在一起慶賀了下,林邈不在,陳堅也不在。
這些日子陳堅一直在翰林院修《明史》,是薛庭儴專門讓人給他遞了話,讓他不要回來的。
這天晚上薛庭儴喝了酒,不他喝了,八斗和李大田都喝得大醉淋漓。三人聚在一喝到三更才罷,第二日太升起,又是新的一天。
接下來的日子里,新進貢士們又陷一片忙碌的喜悅中。
這次會試不同之前,以前會試有主副兩位總裁,十八房同考,加起來不過二十人。這些人中主副兩位總裁,是座師,十八房考是房師。而這次是九卿監考,三十多位閱卷,認真來講這些人都能攀上座師和房師的關系。
那些閱卷也就罷了,九卿作為主考,這可是現的人脈關系。歷來有會試后拜謁座師的規矩,天經地義理所應當,此時不去更待何時,也因此最近幾位閣老和大員府上頗為熱鬧。
到這個時候,這些跺一跺腳朝廷就要抖三抖的大員們,一改之前矜持威嚴的模樣,哪怕是忙里閑都會在家中靜坐等候的。
為何歷來主副考會讓人搶的打破頭?因為這些都是人脈,是資源。
一科三百進士,過了會試這一關,只要榜上有名,會試頂多會影響排名,并不影響其份本。這些人以后或是了翰林院,或是六部任主事,或是外放為知縣,遍布朝野外,很多時候某一系的勢就是這麼一點點積攢起來的。
而朝堂上最親的便是師生關系,哪怕是當今九五之尊也不能辯駁,不然就是違背了倫理,就是讓人陷了不忠不義的境地,這是大不韙,誰也不敢犯。
連八斗和李大田都出去與友人一同拜謁座師,唯獨薛庭儴閉門不出。
其實八斗兩人也不愿意去的,他們素來以薛庭儴為馬首是瞻,還是薛庭儴勸了他們。其實道理很明白,隨著幾人紛紛朝為,勢必有一日會分開。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人生,不該是為他人所左右。
而薛庭儴之所以不去,也是出自一種識趣,經過之前擊登聞鼓連帶出舞弊大案,現如今朝堂上大抵沒有幾個員會待見他,何必自討沒趣呢。
連薛庭儴都沒有想到,有一日自己會到了孤臣的境地。他的座師乃至他的靠山只能是嘉帝,這是一條一個人的路,那日薛庭儴獨自一人一步一步走過棋盤大街,來到午門前就有了這種覺悟。
八斗和李大田連著出去了好幾日,這日回來后八斗與薛庭儴說道:“這幾日他們都忙著遞卷頭,那武呈明讓我和大田也趕寫了四遞一遞,也好謀個好前程。”
這是討教來了,反正在八斗眼里,經歷這次登聞鼓的事后,本來親近無比的師弟突然一下子拔高許多。
其心智、眼界、謀略都不是他和李大田可比的,現如今薛庭儴在八斗和李大田兩人眼里蒙了層紗,總覺得他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事實上薛庭儴也確實知曉,這所謂的‘遞卷頭’便是私下里的一種約定俗。殿試的規矩是糊名但不易書的,也就是說是時讀卷會直接看到考生們的筆跡。這時遞卷頭的效用就顯現出來了,你提前遞個卷頭給哪位大員看一看,他若是欣賞你,想提拔你,是時看到你的筆跡,自然不言而喻。
殿試雖是當今主考,可當今怎麼可能去審閱三百多份卷子,自然是有讀卷的,且讀卷也能很大程度上影響殿試中排名的況。
“那你和八斗的意思,是遞還是不遞?”薛庭儴問。
“自然是遞的。大家都遞,我們不遞,太另類太扎眼了。”頓了下,八斗干笑著道:“庭儴我不是說你,你的況有些特殊,就算要遞卷頭,也該是遞給陛下才是。”
最后一句話顯出八斗的秉不改,這種時候還不忘打趣,薛庭儴失笑地搖了搖頭,笑罵道:“行了,就別拿我打趣了。那你的意思是?”
八斗撓了撓腦袋,道:“我和大田的意思是,我倆這次能考上,還不知道是怎麼考上的,又掛了個末尾,可既然老天給了機會,自然要試上一試。自打了京以來,所知所見超出我們想象太多,以前以為只要堂堂正正,誰也不能拿我們怎麼樣,現如今才知道不是這樣的。
“總不能永遠被挨打不能還手,等你了朝后,境肯定不會太好。我和八斗想的就是至我們倆總是要斗一把的,這樣一來以后也能幫到你。當然這是暫且的想法,最后會怎樣誰也不知,可總要努把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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