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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養小首輔》 第1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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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登聞鼓,又名敢諫之鼓,冤之鼓。

始于西晉,盛于唐,其后各朝各代皆設登聞鼓。

到了宋朝年間,甚至設下登聞鼓院,理吏民申訴之狀。及至前朝,明太祖親設登聞鼓,并派有專人管理,一但有冤民申訴,皇帝親自理,員如有從中阻攔者,一律重判。

每朝每代的皇帝設登聞鼓,初衷都是好的,可最終都會流于形式。

這其中原因太多,宋朝年間甚至發生過老百姓丟了豬,敲響登聞鼓,讓皇帝幫其找豬的。可見一斑!

及至前朝更新庶政,言路大開,又設都察院、六科給事中及通政使司,登聞鼓漸漸為人所淡忘。到大昌建朝以來,那登聞鼓雖還是沿襲前朝設于午門外,卻并無專人管理,只是守著午門的衛軍會定時派人打掃。

每天從午門進進出出的員數不勝數,這登聞鼓不過就是個擺設。

可今日這擺設,卻被人敲響了。

……

如今立在午門外的登聞鼓,已經歷了數百年的歲月滄桑。原本朱紅的鼓已經褪了深褐,而鼓皮也從淺黃變了灰白。可它依舊立在那兒,見證了前朝的滅亡,見證了大昌的建立,見證了歷代君王的生與死,也見證了這座百年帝都的風云變幻。

在那夢里,薛庭儴就像許多員那樣,從沒有正視過這面飽歲月滄桑的大鼓,可他今日看得很仔細。

他,其實本不想如此的。

識時務,懂時務,識時務者為俊杰,這句話并不是自我勉勵之詞,不過是自我安之語。

螻蟻尚且貪生,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不是聰明,那是蠢。

這與薛庭儴的理念不合。其實他并不知道現在的自己到底還是不是自己,自打做了那個夢后,他的思想、心事,許多都到了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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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之前確實憋屈,可薛庭儴并不以為然,不是有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句話嗎?

可這些想法卻在一夕之間通通變了。

薛庭儴想起了八斗李大田擔憂的眼神,想起老師皺的眉頭,想起陳堅言又止的愧疚,想起了洪氏的那句連累,還想起了招兒明明擔憂不已,卻依舊強笑佯裝無事的模樣……

他,薛庭儴,出微寒,不過是個鄉下小子。

拜師于林邈,習得經義。

于嘉五年二月,得縣試頭名案首,后連斬府試、院試案首,為秀才。

六年八月,得鄉試頭名解元,一戰名。無奈適逢祖父過世,歸家守孝一載。建族學,立功名旗,宗耀祖,薛姓一族當之無愧的第一人。嘉九年二月,遇恩科赴試,本是會元之才,卻遭人半路攔截,一夕之間從天到地,還有人想讓他死。

站在這面大鼓前,一瞬間無數的念頭從薛庭儴腦海中劃過,終于定格在數年前沈三與他的一場對話。

“這書上,可有你想得到的東西?”

他是這樣答:“功名、利祿、財富、權勢。”

……

“一句話就想換一個人,薛案首這買賣做得也太明了些。”

“我保這句話可讓你沈家之人閣無憂,且不用和吳家低頭。”

……

那時候他躊躇滿志,野心,什麼時候竟變得如此膽小如鼠了?

也許是日子過得太安穩,也許是邊太多的溫存在,讓他眷念、不舍。

薛庭儴想起一句話——

如果老天不給你路走,你該如何?

那就把天捅個窟窿出來!

……

手拿起放在架子上的鼓槌。

這時,有一名衛軍跑過來,道:“你這舉子,到底想做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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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庭儴低頭看著鼓槌,半晌才抬頭看向此人:“你想阻我?”

隨著這句話道出,他氣勢頓變,若說之前不過是個有些年輕的舉子,此時看起來卻像……

這名守宮門的軍侍衛一時竟有些恍不過神來,覺自己竟像似看見了一位屹立朝堂多年,抬手呼風喚雨的重臣。

一陣冷風吹來,他為自己的錯覺愧,當即厲道:“你可知這鼓非關軍國大務,大貪大惡,奇冤異慘,否則不得擊鼓,違者重罪。”

薛庭儴朗聲一笑:“然!”隨即便高舉鼓槌,擊響巨鼓。

“咚、咚咚……”

這鼓聲極為怪異,臨在近,卻不覺聲響,只是覺得心里悶悶的,一突一突地跳。

一隊衛軍聽見靜從宮門跑過來,站在鼓旁的衛軍看了看同伴,又張了張,突然發現耳中有陣陣持續的鳴響,而他竟沒辦法說話。

“咚、咚咚……”

乾清宮,書房,穿明黃龍袍的帝王看著外面:“這是——登聞鼓?”

“咚、咚咚……”

閣大堂中,吳閣老剛從乾清宮回來,還沒坐下,就聽見了這一陣鼓聲。

他聽得心煩氣躁,下意識問道:“有人在外面敲鼓?”

司直郎何游站在外面畢恭畢敬地答:“下并不知是何人擊鼓,下這便出去看看。”

這時,楊崇華從值房里走出來,道:“別去看了,這是有人敲響了登聞鼓。”

“登聞鼓?”

何游愣住了,值房里的吳閣老也愣住了。

……

同時聽見鼓聲的,還有位于棋盤大街上的各個府部衙署里的員。

他們俱是一頭霧水的,自打嘉帝登基以來,這登聞鼓還沒響過,許多人都極為陌生。

直到有那年歲比較大的員,告知他們這是登聞鼓被人敲響了,他們才清楚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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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鼓聲傳得很遠,幾乎整個城都能聽見,甚至外城也能聽見。

“咚、咚咚……”

越來越多的人知道登聞鼓被敲響了。

這是誰?

所有人心里都下意識浮起這句話。

……

狀元樓里,李大田正同數名士子一起罵著考無眼,天道不公。

會館里,八斗正與人夸夸其談。

聽到鼓聲,旁人不解,兩人心里卻是一沉。

有人從門外經過,邊跑邊喊:“有人敲了登聞鼓,這是要告狀啊。”

還有人說:“那敲響登聞鼓的是個舉子,肯定發生了什麼事。”

……

還有高升、周郴他們,都沒有閑下。

關于登聞鼓被人敲響的消息,傳得越來越廣,甚至有那好事之人說要去看看。無數人涌向棋盤大街。

……

男裝的招兒,捂著看著遠那背著,正力擂著大鼓的人。

薛庭儴不讓跟,是將弘兒托付給了薛桃兒,私下里跑出來的。見他一路行來,尾隨至此,卻不敢走上去,怕壞了他的事,心中的所有擔憂此時都化為了淚水。

想起八斗和李大田所言,登聞鼓非一般事不能擊響,一旦響了,皇帝必須上朝,為了避免有人故意鬧事,面圣之前,擊響登聞鼓之人要廷杖三十,以示確實有軍國大務或是極大冤

廷杖三十,這是要去了半條人命!

……

無數的腳步聲響起了。

穿明黃龍袍的帝王道:“召都察院、刑部、大理寺及通政使司員,和各位閣老去太和門。”

“是。”

棋盤大街上的人越來越多,很快午門前偌大的廣場已經聚滿了人。越來越多的衛軍從宮門里跑出來,排幾隊擋著這些人,不讓他們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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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是一瞬間,午門這里就變了嘈雜的菜市口。

而薛庭儴已經擊累了,擱下鼓槌,就在鼓架旁邊席地而坐下來。

有好事之人問道:“那舉子,到底有何冤屈竟來敲響了登聞鼓。”

沒有人答他,人群里議論紛紛,已經有很多人將此事與之前流傳的小道消息掛上鉤了。

又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

數名侍模樣打扮的太監急急而來,為首的是一位年紀大約在五十多歲,著一團花團領衫的太監,腰系玉帶,一看品級就不低。

“是誰敲響了登聞鼓。”

“回鄭公公的話,正是此人。”那名一直守著薛庭儴的軍侍衛道。

鄭公公看向他,道:“你有何冤?”

此時薛庭儴已經站了起來,并理了理上的衫:“學生自有冤,不過此事當是面圣之時才會講。”

鄭公公后的一個小太監罵道:“瞎了你這舉子的狗眼,我們鄭總管乃是陛下邊的總管太監,也是侍監的總管。當著鄭總管不能說,你還想當著誰說?”

鄭公公喝止了他,轉頭對薛庭儴卻是十分和:“看你年歲不大,卻已經中了舉,算得上是年英雄。你不要怕,咱家乃是當今邊侍候的人,是陛下吩咐咱家特意來看看的,就是怕有人刻意為難你。你若是有什麼冤,可直接告知,你應該知曉登聞鼓的規矩,陛下日理萬機,可不能為一些蒜皮的小事,就大干戈。”

薛庭儴目閃了閃,卻沒有說話。

幾米外的人群里有人贊道:“陛下英明神武,民如子!”

“就是就是,那小舉子,陛下邊的公公都出面了,你還有何事不能講的。”

“再說了,還有我們這麼多人看著,不會有人害你的。”

一時間人聲鼎沸,各種蠱的言語紛至沓來,似乎這些人特別想慫恿著薛庭儴出頭。這里面不了有別有居心者,但更多的人則是一種看熱鬧的心

薛庭儴似乎終于下定決心,先退開幾步,理順了袖,方對著午門一拜到底:“謝我皇圣恩,學生薛庭儴乃是山西平府人士,嘉五年二月,得縣試頭名案首,四月得府試案首,八月得院試案首,苦讀多年,終于了學。嘉六年八月,得鄉試頭名解元,本該京赴會試,無奈適逢家祖過世,歸家守孝一年……”

隨著薛庭儴的訴說,人群中俱是驚詫不已。

這姓薛的舉子看著年歲就不大,竟是連得小三元,又得了解元的名頭。就是有些可惜,竟然逢上了家中有喪。

可薛庭儴接下來的話,卻讓所有人都變了

“……嘉九年得蒙我皇圣恩開了恩科,二月赴乙酉科會試,本是會元之才,卻遭人半路攔截。這也就罷,竟有人想殺人滅口。學生不過就是個寒門小子,一無家背景,二無權勢可依,萬般無奈之下,才會斗膽撞響了登聞鼓,陛下憐憫,為學生做主。”

“薛舉人,你可知你在說什麼?”鄭公公變道。

薛庭儴這才直起腰來,看向鄭公公:“學生自然知曉自己在說什麼。”

“你可有證據證明自己本是會元之才,卻遭人攔截,莫怕是自己臆想?”鄭公公又問。

人群中,也有人道:“就是就是,那小舉子我還覺得自己是狀元之才呢,卻沒想到竟是落了第。”

一陣哈哈大笑聲起,可更多的人卻是沒有笑,而是目閃爍地看著場中那年舉人。這些人笑了幾聲,見沒人附和,自己就不笑了。

“學生當然有證據。學生在落第之后,曾觀了這次會試的闈墨,發現會元吳文軒的文章與學生一模一樣,一字不差。學生不解,去往順天府查閱考卷,卻發現自己的考卷竟然易了主,那上面姓名籍貫倒是學生的,可其上的字跡和文章卻不是學生所寫。”

場中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靜,鄭公公突然有了作:“你等著,咱家這便去稟了陛下。”

待鄭公公走后,場中再度掀起一陣議論聲。

人群中,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著什麼,更甚者有許多人調頭就跑,大抵是回去告知他人這件聳人聽聞之事。

這時,突然從宮門里走出兩名員。

兩人一個穿白鷴補子的服,另一個則是鸂鶒補子的服,顯示兩人品級一個是五品,一個是七品,都是文

一名衛軍的頭領與兩人打著招呼,喚他們錢大人、田大人。

錢大人走上前來,質問道:“你這舉子膽敢來擊響登聞鼓,為何不來通政使司?”

通政使司掌外章疏敷奏封駁之事,凡四方陳建言、申訴冤滯、或告不法等事,皆有他們理。

即使通政司不理,還有順天府衙,有都察院等,此人這是在說薛庭儴越級上告。

薛庭儴只是看著對方,也不說話。

這錢大人心中生惱,面上卻是對邊的田大人笑道:“瞧瞧,這是不信任我等,所以你說說我們這樣的有多難做。”言罷,他轉臉面對薛庭儴時,卻一改之前說笑,而是十分有威嚴:“既然你決意上告,但應該知曉擊響登聞鼓的規矩。”

什麼規矩,自然是先三十廷杖。

這件事京城之中無人不知,老百姓偶有說笑間提起這登聞鼓,但凡有人戲稱自己大不了去擊登聞鼓,請陛下為其做主,便有人拿話塞對方,也得你過那三十大板再說。

所以這三十廷杖,幾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那名衛軍頭領猶豫了下道:“錢大人,鄭公公已經去稟報陛下了,是不是等鄭公公回來再說此事?”

錢大人道:“這登聞鼓本就由我通政使司所管轄,面圣之前先三十廷杖,乃是太祖留下的規矩。且此人信誓旦旦,誰知他是不是危言聳聽,竟拿朝中大事玩笑,想要證明真偽,自然要先了這三十廷杖再說。”

“這……”錢大人所言有理,這衛軍頭領猶豫了一下,便沒再多言。

錢大人又面向薛庭儴,面上是笑著,眼中卻有威脅之意閃過:“你確定要這三十杖?”

薛庭儴看了他一眼,漠然道:“我既然來了,自然是要面圣的。”

錢大人冷笑點頭:“好!來人——”

就在這時,人群里傳來一陣高呼:“不能讓他打這薛舉人,他們肯定跟那科場舞弊的員是一伙兒的,他們這是想打死了人,是時來個死無對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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