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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八斗憋了整整一個上午。
期間,孟先生在上面講經義,坐在旁邊的他直拿眼睛瞅薛庭儴。直到鐘響后先生離開,他忙就湊了過來。
“你快跟我說說……”
李大田從旁邊扯了他一下,看了看四周道:“有什麼事回號舍再說。”
八斗拽起薛庭儴就走,李大田無奈地嘆了口氣,幫著把條案收拾了下,又把自己的東西也收拾了,陳堅一同回號舍。
兩人進門時,就聽見八斗迫不及待的聲音:“快,你快跟我說說,那天來的那人就是你的小未婚妻?”
薛庭儴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出,有些無奈地看著他:“原來你匆忙將我拉出,就是為了問這個!”
“你不知我回去整整想了一日,你那未婚妻為何穿了男人裳,跟一同來接你的那男人是誰?我見那天你臉不對?難道說——”
八斗面驚恐起來,估計他那看過無數話本子的腦袋,已經據僅有的所知,編出了許多的故事。
薛庭儴又哪里知道他有這種本事,還在想怎麼說,就聽他道:“難道說其實不是你未婚妻,而是你嫂子,那人是你哥,你竟然……”
薛庭儴的臉當場就黑了,八斗卻毫沒有察覺到,也不知他想到什麼了,竟是面帶唏噓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這到底有違倫常,你可千萬要忍住啊,大兄弟。”
“去去去,你到底胡想些什麼!那人是我們村里的,他爹跟我爹要好,招兒做買賣沒有幫手,就找了他幫忙……”
無奈之下,薛庭儴將事的大概說了一下。
他本是不想說太多,可這事一環套一環實在太復雜,拔其蘿卜帶起泥,最后只能將自己的世和招兒做買賣的一些事都和盤托出。
其實他也沒想瞞八斗幾人,長年累月下來,總會讓他們知道的。
而八斗也跟著他的訴說,一面罵一面慨薛青山兩口子不是東西。
“這麼說來,這個姜武的喜歡招兒姐,可招兒姐不知道。你也喜歡招兒姐,但招兒姐卻拿你當弟弟看待?”
這大抵是薛庭儴平生最窘迫的時刻了,他僵著臉沒有說話。
八斗一下接一下的砸著。薛庭儴還是第一次這麼想暴打一個人,恨不得將他扔出去。
“哎呀,我還當多大事呢。這事給我,我保準從今以后招兒姐眼里只有你,看不進那勞什子姜武。”
薛庭儴用懷疑的眼神瞅他。
八斗激起來:“你可別瞧不起我,我可是閱遍市面上所有話本子的人。說做學問我不中,但說起男之嘛……”他猥瑣地嘿嘿笑了幾聲,拍了拍脯:“我絕對比你在行。”
“行了行了,庭儴你別聽他瞎扯談。”這時,李大田走過來:“他就是傳說中那種說起來天下無敵,干起來有心無力的人。也不知道當初是誰因為鄰家小草妹妹搬家了,半夜躲在被窩里哭鼻子的。”老實人李大田又說老實話了。
八斗被激得一蹦三尺高,面紅耳赤,一副要跟李大田割袍斷義的模樣。
“好你個李大田,竟然瞧不起我,你們給我等著,我去去就來。”說完,他就宛如龍卷風似的跑了。
這一等就等到三人吃罷午飯,回號舍小憩了一刻鐘,又起來讀了兩刻鐘的書,八斗才從外面回來。
也不知他上哪兒去,一副賊頭賊腦的模樣,本就圓胖的子憑空胖了一圈。若不是三人與他同號舍,還真察覺不出來。
他氣吁吁,剛站定就端起方桌上的茶壺灌了兩口,然后就開始解裳。
忠厚老實的李大田斥道:“枉你是個讀書人,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竟然裳。”
“我呸你個李大田,你今天總跟我作對,我就,我就……”
就見這活寶三下兩下把外衫了,還有一件外衫繼續,最后才出里面用七八糟布條綁在前和腰腹上的幾冊書。
怪不得說這小子憑空圓了些,原來竟是夾帶了東西。
八斗開始從上往外拽書,盤膝坐在條案后的幾人就見一本兩本三四本,八斗竟是足足從上解下了十二本冊子。
他拿手在那摞書上拍了拍,才把上的布條扯下來扔在地上,一面穿著裳,一面道:“這可是我的珍藏版,從來不外借的。庭儴,這是看咱倆兄弟深,就借你一觀。”
薛庭儴被他這一出弄糊涂了,還是李大田給他解了:“八斗,你不要命了,竟把這麼多話本子夾帶進來,你忘了館主是怎麼跟你說的!”
八斗渾不在意揮揮手:“沒啥,這號舍就咱們四個,你不說我不說都不說,誰能知道!”
就在這時,外面響了鐘。
八斗抱起話本子,爬上鋪往柜子里塞。可他柜子里實在太了,穿過的足和裳堆了一堆,最后只能塞進其他三人的柜子里。
孟先生用十日的時間,講完了《大學》,今日方開始講《論語》第一篇《學而》。他教書十分講究循序漸進之理,也是遵循時下大多數讀書人都會用的朱子讀書法。
朱子有云:讀書之法,要當循序而有常,致一而不懈,從容乎句讀文義之間,而驗乎存踐履之實,然后心靜理明,漸見意味。
朱子又云:《大學》一篇乃德之門戶,學者當先講習,知得為學次第規模,乃可讀《論語》、《孟子》、《中庸》。先見義理原用之大略,然后徐考諸經以極其趣,庶幾有得。蓋諸經條制不同,功夫浩博,若不先讀《大學》、《論》、《孟》、《中庸》,令中開明自有主宰,未易可遽求也。
一般下午是不講經的,留時間給學生自理,也就是融會貫通上午所學的篇章。當然,若不是第一次學論語,也可學其他的,但必須要在講堂里讀書。
孟先生有時在,有時不在,不過別以為他不在,就能任意妄為。因為不知何時他就會突然出現,而清遠學館里的規矩極嚴,若是先生布置的功課未能完,又或者在講堂里喧嘩吵鬧,輕則訓斥挨罰,重則清退。
所以整整一個下午,講堂里都十分安靜。每半個時辰便有一炷香的休息時間,學生們或是去恭房或是喝水解,過時便自己回到講堂,一般都是非常自覺的。
好不容易挨到鐘響,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學生們各自散去,有的回號舍整理,有的則是直接去了飯堂。
等用罷飯后,學生們各自去水房洗漱,各號舍都燃起了燭火,俱都打算趁著熄燈之前讀會兒書。
八斗這才把之前的話本子找出來,堆放在薛庭儴面前。
“你把這些話本兒看完,就知道該如何做了。”
薛庭儴十分無奈地看著他,道:“八斗,還是不用了,我對這些……”他頓了一下,才道:“并不是太興趣。”
不管是那歷經七十多年的一場夢,還是薛庭儴這十幾年的生命中,他都沒有看過這所謂的話本,也心知這些東西都是可被歸類為詞艷曲之類,甚至比那還不如,就是些升斗小民用來打發時間的。
通篇都用白話文敘述,講些志異、神怪、公案、傳奇等小故事,他還知道這些都是一些不得志的讀書人,為了養家糊口寫出來的,都當不得真。
所以之前八斗與他說,讓他看完這幾本書,該懂的他就懂了。薛庭儴聽在耳里,卻沒有放在心里。
“你就看一看。”
“可我真對這些不興趣。”
兩人一番你來我往,那邊的李大田湊了過來,拿起一本就道:“行啦,庭儴不看,給我看一本。”
“大田,你怎麼也看這些。”
李大田憨厚對薛庭儴一笑:“就是打發個時間,讀書讀得頭昏腦漲,醒醒腦。”他又對八斗道:“嘖,這都是新出的?我怎麼沒見過,你又花了多銀子買來的。”
“這不是新出的,是我專門從我那些珍藏中挑了幾本出來,給庭儴開竅。你瞧瞧他不開竅的樣子,真是氣死我了。”
話都說這樣了,薛庭儴只能拿了一本過來:“我先試閱一本。”
八斗這才出滿意的笑容,又去那邊問陳堅要不要,陳堅看著臉冷,其實也是個老實的。好不容易有了幾個朋友,大家都對他好,自然不想掃興,便也隨意了一本。
自此,一個號房四個讀書的年,看似正襟危坐地盤膝坐在條案后挑燈夜讀,其實都是干私活兒。
期間負責巡夜的齋夫來看了看,著未關上的門扇看了看,便點頭往下一間號舍去了。
直到戌時二刻外面響了熄燈的梆子聲,幾人才大夢方醒似的吹了油燈,躺下。
薛庭儴躺在鋪上,腦子里還在想方才看得那話本。
八斗并沒有妄言,這話本還真是講男之的。就好比他之前看的這本《思夢歸》,講訴的便是一個寄居在寺廟中苦讀的讀書人,在一次偶然之下遇見附近尼姑庵里的尼姑忘塵,一見之下驚為天人,不顧世俗眼苦苦追求對方,并抱得人歸之事。
這忘塵有傾城之,原本是某個大戶人家的姑娘,因為家遭大,無奈遁空門。本想青燈古佛,了此殘生,無奈偏偏有人吹皺一池春水。
為了求得忘塵青睞,這書生翻過院墻爬過書,雨夜過詩還談過琴。淋漓盡致展現了自己的才華不說,還極盡撥之能事。將那小尼姑是撥得夜夜不能安眠,終于在一個天時地利人和的況下,兩人就了好事。
薛庭儴只看到忘塵下山擔水時崴了腳,被書生撞見要背回尼姑庵,可惜此時天降暴雨,幸得半路有個山,兩人便去山中避雨。小尼姑裳都了,書生燃起火堆供取暖,自己卻凍得瑟瑟發抖,還秉持著君子之道背過,不敢看。
誰知背后響起小尼姑一聲驚,書生以為發生了什麼意外,卻正好撞見小尼姑衫半解的形。原來正是忘塵誤把草繩看了蛇,才會鬧了這麼一出。
下面到底會發生什麼?
薛庭儴心的,卻被迫熄了燈。
他翻了一個,還在想。
卻突然看見旁邊似有火,被驚得不輕,才發現火是從旁邊鋪上八斗被窩里照來的。
“八斗,你在做甚?”
卻見八斗弓了蝦子狀,用被子將自己整個人都包了起來,里面卻點了一盞油燈。
“你就不怕燒了被褥?”
旁邊傳來一聲低低的悶笑,卻是八斗那邊的李大田說話了。
“庭儴,你別擔心他,他本事高超著呢。以前每次號舍熄燈后,他就是這麼藏在被子里看書,從沒燒著過被褥,也沒被巡夜的齋夫抓到過。”
薛庭儴往那眺而去,就見那邊黑暗中也了點火,卻是李大田這種老實人也照本宣科沒做好事。
“你們實在是!”
“正看到,不看完我睡不著。”
薛庭儴又躺了下來,腦海里卻又出現那書生變著法追求那尼姑的場景。
追求?
讀書人無不讀過‘窈窕淑,君子好逑’一句,可薛庭儴卻是第一次知道還有這種‘逑’法。
黑暗中,響起一陣悉悉索索聲。
薛庭儴自己的東西放在哪兒,他自己十分清楚。到油燈,拿進被窩,他沒有學八斗或者李大田那樣。剛好他挨著墻,就這麼背過,將被子披在自己的肩頭上,吹燃火折子,點燃油燈,一手小心翼翼地捧著,照亮了書上的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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