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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這間做‘東籬居’的書肆并不大,只有兩間門臉,一間用來賣文房四寶,還有一間挨著墻擺滿了書櫥。
書櫥里的書有新有舊,有裝的,一看就價值不菲,也有線裝的,看起來簡陋一些。更多的卻是各種謄抄本,一般不是確定這個書一定好賣,書肆老板都是請人謄抄的,因為若是開板,都是上千冊起印。
招兒跟老板悉,進門就笑瞇瞇地打招呼,奇特的是這老板竟然也認得,一見就笑著問,是不是來給弟弟買紙。
提起這個,就有些舊事了。
當初招兒心疼薛庭儴,就攢了些錢來給他買練字的紙,誰曾想這紙比想象中的貴多了。哪怕是那最劣質的黃竹紙也要四十文一刀,而那天招兒搜羅了上所有錢,不過只有三十文。
為了讓老板便宜些將紙賣給,招兒跟老板磨了許久,連有個勤好學的弟弟,可惜父母雙亡家境貧寒這種幌子都編出來了,老板才答應便宜賣給。后來又來買過幾次,都是按照以前的價格,卻跟陳老板悉了起來。
陳老板贊人品高潔,賺得都是辛苦錢,卻還供著弟弟讀書,平時來買紙幾乎都是半買半送的。
這種話換做平時,招兒厚著臉皮也就了,可今日有薛庭儴在,難免有些局促,生怕陳老板說了,讓小男人瞧不起說謊。
招兒是過苦的,所以懂得生存的技巧,可小男人不懂,尤其讀書人格外有一迂腐氣,所以每次到這種兩人觀念會有抵的況,總是會下意識去避開這些。
一天之,連著有兩個人說自己是他弟弟,讓薛庭儴十分不悅,他自然沒有發現招兒這些晦的小心思。等他回過神來,招兒已經和老板談上了,還特意拿了昨晚他連夜抄的那本《百家姓》給對方看。
“這就是你弟弟?長得倒是俊秀,就是稍顯瘦弱了些。”陳老板是個年逾四十,留著一綹山羊胡,滿風雅的中年男人。穿一文士衫,不像個做生意的老板,倒像個讀書人。
“他前陣子病了一段時間,最近才好了些。”
“怪不得許久沒見你來過了。”陳老板一面說話,一面就接過招兒遞來的那本不管是裝訂還是紙質,都非常差的手抄本。
他心中有數這種農家子弟不可能會寫出多好的字,不過他欣賞這個招兒年郎,所以打算就算真的得不好,也不要過多抨擊,說些婉轉話拒掉就算了。
若是水平不差,字還能目,給他些散活兒做做也不是不可,就當幫人一把。
可真當陳老板看到那黃竹紙上的字后,還是大吃了一驚。
“這字是他寫的?”陳老板訝異地看了看薛庭儴,又去翻手中的抄本。
他表太怪異了,讓招兒心中有一種不妙的覺。忍不住去想是不是小男人寫的字不好,畢竟一直以來從沒有人夸過小男人的字好,甚至連薛青山也都說他的字寫得宛如春蚓秋蛇。
招兒雖不懂什麼做春蚓秋蛇,可小男人黯然的神懂,知道那是說寫得不好的意思。
可并不覺得這是小男人的錯,連可以練字的紙張都得摳著用,字能寫好?也就是那次才發了狠氣,收了菜去鎮上賣,攢了一筆銀錢給薛庭儴買了人生中的第一刀紙。
整整一刀,而不是從薛青山或者薛俊才手里做樣子施舍給的幾張。
招兒腦袋有一陣冰涼,忍不住想自己平時是不是對小男人太過盲目,又或是吹捧太過。別的不怕,就怕等會兒陳老板若說出什麼不好聽之言,小男人會不了打擊。
這麼想著,忙背著對陳老板做了一個手勢,將他引到一旁,才很小聲對他道:“陳叔,若是我弟弟字真寫得不好,你能不能……”
“能不能什麼?”旋即,陳老板明白過來,失笑道:“你這小子也是,就算你一片拳拳護之心,也不該欺瞞于他,而是該點出他不足之,這樣他以后才能得到進步。”
他的聲音有些大,那邊的薛庭儴肯定聽見了,招兒紅著臉,卻是吶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陳老板又道:“不過你弟弟這字寫得真不錯,定然系出名師。”
他幾步走到薛庭儴面前,抱拳行禮:“不知小友師從何人?”話說出口,他眼中也染上一抹遲疑,因為眼前這個一布短褐的貧寒年,實在不像似能師從什麼名師的人。
只是他的字……
陳老板既然經營書肆,不是好此道,便是祖業。事實上陳老板是兩者皆占,也算是家學淵源,年之時他也是考過幾次,卻是止步于秀才。不過他并不樂衷做什麼的,遂轉悉心打理祖業,平時會幾個文友,在一起下下棋喝喝茶品品字畫什麼的,也是人生一大事。
于他的眼界來看,此子雖筆跡稚,但已風骨。
要知道形易得,而神難求,大家和柳大家素來被合稱為‘筋柳骨’,足以見得所備特征。而薛庭儴的字已經備了其本,只要不走歪了,待假以時日,定是一代書法大家。
他哪里知曉,薛庭儴為了掩藏自己,刻意藏了筆鋒,本來頂多大半個時辰就能抄完的書,花了大半夜的時間才抄完。不然那字拿出來,定是會讓陳老板以為是哪一位大家的墨寶。
就在陳老板心思浮之際,薛庭儴已經答了:“小子并無師。”
“只是臨摹?”
“曾臨過《勤禮碑》。”
薛庭儴并沒有說謊,他確實只臨摹過《勤禮碑》,這套字帖乃是薛青山的寶,平時從不讓人。而他之所以能有幸見過一次過一次,還是那時候年紀尚小的薛俊才拿到他面前顯擺。
就因為這件事,他對《勤禮碑》印象極為深刻,甚至了執念。后來在家里有些錢后,招兒便買了一套與他,他習的第一種字也是。
“只是臨過《勤禮碑》?”
薛庭儴點點頭。
陳老板眼中芒更盛,良久才嘆了一口:“也許你在此道上有著旁人難以趕超的天賦,還勤加練習,不要懈怠。罷了,還是說正事,你的字很不錯,在我這里算是通過了。”
他走到柜臺里面,拿了一冊書遞給薛庭儴。
“我這兒有一冊《大學章句》,你拿回去試試,筆墨由我這里出。抄完后,品不下這本書的水準,我付你一兩紋銀。”
“一兩紋銀?陳叔,這是不是有點太多了?”招兒詫異道。
陳叔失笑:“你可知這一冊書有多字?你又知這書我轉賣出去賣多銀子?”
語畢,他繼續對薛庭儴道:“本來按理說,是要在我這書肆里抄的,如果將書拿回去謄抄,需要付些質押的銀或者。我與你哥哥識,就算了罷,你看大約多久能抄完?””
薛庭儴猶豫了一下,道:“既然陳老板這兒有規矩,小子就在這里謄抄可好?只是有一點還陳老板能夠通融,空閑之余能否讓小子翻閱一二這里的書。”
陳老板一愣,旋即明白過來,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這個瘦弱但不卑不的年。
“可!”
“那就先謝謝陳老板了,您放心,小子一定不會損壞這里的書。”
招兒一直忍著沒說話,直到這邊談罷,才將薛庭儴拉到一邊說話。
“你真要到這里抄書?拿回家去多好,若是你怕陳老板不許,我這里還有些銀子可以做質押。”
“你不覺得這兒是個好地方。”
薛庭儴回頭看了看那滿室的書,他本所閱之書有限,而‘薛庭儴’的記憶中,關于這方面的很多記憶都模糊了。
可人生是他的,他要一步一步往前走,并不代表做了一個夢,他就一定會是日后的首輔,鐵定能考中進士。畢竟哪怕是夢里的薛庭儴,也是付出許多努力,走過許多彎路,才能一步步走至居一品的。
招兒當然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突然單獨放小男人一人在外面,十分不放心。正想著要不要找借口陪著他在這里,陳老板在一旁道:“好了,你不用擔心你弟弟,在我這里還能丟不?你今天不用賣菜做工了?還不快去。”
在陳老板眼里,招兒是個靠在鎮上賣菜做工養活弟弟的辛苦哥哥。
“陳叔,我這就走了。”
忙從懷里掏出十來個銅板遞給薛庭儴:“我中午應該會來尋你一同吃午飯,若是不來的話,你自己去買,就在……”
“在這里抄書,中午可管一頓便飯。”陳老板又言道。
招兒還是絮叨:“錢你還是拿著,想買個什麼就買什麼,我下午來接你回去。”
“你還是先撿著你的工做完,放心你弟弟不會丟。”
這陳叔!
招兒再也說不下去了,近乎落荒而逃地跑出這家書肆。
待人走了,陳老板才笑著揶揄:“你哥哥對你好的。”
薛庭儴一哂,是好的,像只不放心崽的小母。不知為何,他竟是想到了這句話。
之后,他在店中伙計的引領下,去了店鋪后面的一間屋子里。
這屋子布設簡單,但可見雅致,看得出陳老板是個風雅之人。而此屋最好的地方便是有一扇很大的窗臨著外面院子,還有一套桌椅,與薛庭儴想象中藏在一間不見的暗室中截然不同。
伙計甚至端了一盆水來,供他凈手,又備好了筆墨紙硯等,說有什麼事可以他,便下去了。
薛庭儴來到水盆前,將手浸水中,輕輕幾下,用旁邊放著布巾拭干,方才去書案后坐下。
他先是磨墨。磨墨可以很好的調整人的緒,達到一種‘靜’的狀態。
待墨磨好后,此時他心中一片空明,他挽袖執筆,手下一空,才發現他此時穿了一短褐,哪里有什麼袖子,自然也不怕磨染臟了袖。
這一切不過是須臾之間,他并未在意,靜靜書寫。
而站在門外的陳老板卻有些懷疑,心中忍不住想難道此子是名門之后,只可惜家道中落,而不是一個貧寒子弟。其一言一行,乃至這滿氣度,本不像是寒門之后。
想了一會兒,想不出所以然,陳老板搖了搖頭便又回前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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