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舒抬頭,遠的記者拿著照相機對著他和這一排大貨車拍個不停，近圍觀的群眾對著他指指點點，耳朵邊是各種嘈雜的議論聲。

他活了二十幾年,一直是人群中的焦點,但這種方式出名,還是破天荒頭一遭。

深吸了一口氣,他抿著說：“想要錢,找你們葉廠長來,我要當面跟談,對簿公堂對大家都沒好！”

“好啊，我來了，蕭總想談什麼？按不按合同辦事，你給一句痛快話！”葉蔓從后頭走來。

蕭舒順著聲音過去,可能是今天風塵仆仆的緣故，的頭發有些了,臉上掛著晶瑩的汗珠,兩頰被太曬得通紅通紅的,看起來就跟忙忙碌碌的普通人沒什麼兩樣。可就眼前這出架勢，就不是普通人做得出來的,他還是小瞧了。

蕭舒抿了抿：“我們單獨談談！”

葉蔓一聽這話就知道,他還是不準備付錢，譏誚地勾起說：“我們沒什麼好談的！生意人,按合同辦事。”

“我也不想違約，葉廠長給我十分鐘，咱們一直堵在這里,影響了通也不好。”蕭舒終于放低了姿態。

倒是,這是老師傅家電跟甲天下的矛盾,沒必要一直堵著路，不然一會兒，就是蕭舒不報警，路人也要報警了。

葉蔓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好，我就給你十分鐘。”

兩人在萬眾矚目中，一前一后地進了甲天下。

蕭舒將葉蔓帶到辦公室，客氣地問道：“葉廠長想喝點什麼？”

葉蔓聳了聳肩：“不用了，蕭總，咱們說正事吧，一直這麼堵在門口也不是辦法。合同你還要不要履行，給個準話！”

蕭舒見葉蔓油鹽不進，也歇了倒茶的心思，無奈地說：“葉廠長，我們真不是故意的，只是中途出了點意外……”

“什麼意思？”葉蔓懶得跟他裝，直接打斷了他的話，“找到了更合適的替代品？還是奉河市電視機廠也準備降價促銷清庫存？”

蕭舒詫異地看著：“你都知道了……那葉廠長應該理解我的難才對！”

葉蔓被氣笑了：“你的難？蕭總，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什麼難？至十天前你們就有16寸彩電降價促銷的計劃了吧？你要真有心好聚好散，那提前通知我一聲，咱們商量著解除合同，也不是完全不可以談！可你們是怎麼做的？我昨天打你電話，你故意不接，你們李店長還讓我今天把貨拉過來……你等等，聽我說完！”

葉蔓手制止了蕭舒的辯解：“你安的什麼心思，我很清楚。不就是知道我們老師傅家電底子薄，流資金，又是民營工廠，在銀行貸不了款，一旦生產了這四千臺彩電賣不出去，資金鏈就會斷裂，廠子也就沒法運行了，只能倒閉，對吧！所以你故意不說，也不提前通知我們，今天毀約也不肯痛快地付違約金，就是想得我們廠子經營不下去！”

蕭舒無言以對，他的所有心思都被葉蔓看穿了，而且還毫不留面地被葉蔓揭穿了。

葉蔓見他不說話，輕蔑一笑：“沒了你張屠夫我就只能吃帶豬？蕭舒，你太高看你自己了，我這次就陪你玩玩！”

聽出葉蔓了真怒，蕭舒抿了抿，認真地說：“葉廠長，不管你相不相信，這都不是我愿意看到的結果，事已至此，我說什麼你也不會相信。但鬧這樣，對咱們大家都沒有好，我有個方案，你看行不行？”

葉蔓蹭地站了起來，一副不打算聽他講話的模樣。

見狀，蕭舒趕上前，攔住了：“就兩分鐘，你聽我說完，對老師傅家電廠沒有壞，老師傅也完全不用倒閉。”

葉蔓挑眉：“好啊，我倒想聽聽，你說。”

蕭舒趕說道：“由奉河市電視機廠收購了老師傅家電廠，為奉河市電視機廠的分廠，由私企轉化為國企。我幫你們牽線，錢方面，不會讓你吃虧的，如果你想繼續呆在老師傅家電廠，也可以繼續做廠長，你看怎麼樣？”

葉蔓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這麼說，蕭總是不打算履行合同了！”

蕭舒蹙著眉頭：“五百萬，奉河市電視機廠出五百萬收購老師傅家電廠。葉廠長，你投到廠子里的錢肯定沒有五百萬，這筆買賣你不虧。再這麼僵持下去，對你們老師傅家電也沒好，你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廠子里的幾百個工人想想吧？”

“這就不勞蕭總你費心了！”葉蔓拉開了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趟進去也不過幾分鐘，出來后，記者和圍觀的市民都沒走。

一個記者拿著話筒問葉蔓：“請問葉廠長，你跟蕭總協商好了嗎？”

葉蔓攤手，無奈地說：“大家都看見了，蕭總不準備履行合同，也不打算現在解除合同，賠付違約金，我們只能法院見了。非常抱歉，我們兩家單位的糾紛，霸占了馬路，堵塞了通要道，給大家帶來的不便，我深表歉意。我們老師傅家電廠只是一家不足三百人的小廠子，四千臺彩電是我們舉全廠之力加班加點趕出來的，廠子里的流資金都在了這批彩電上，要是賣不出去，廠子里的資金鏈就要斷了，生產材料沒錢購買，職工們下個月很可能都發不出工資，非得已，我才出此下策，還請大家諒解。”

說完，葉蔓彎腰對著人群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態度極為誠懇。

89年，公路上的私人小汽車還很好，開得起的都是有錢人。堵車對普通老百姓沒太大的影響，所以他們的怨言沒那麼多。相反，很多人看葉蔓一個不過二十多歲的年輕姑娘就要心那麼大個廠子，簽好了合同，找車子將貨大老遠送過來對方卻不收，都不由得有些同。

“姑娘，不怪你，也難為你了。”

“是啊，你們廠子也不容易。哎，真是沒想到，這個甲天下咋這樣呢？我侄媳婦上次還說他們家的電好，好什麼啊？簽了合同都不作數，戲耍人啊！”

“真的是欺負人，這麼多貨說不要就不要，這不是坑人嗎？太過分了！”

……

眾說紛紜，大部分都是指責甲天下的，今天這事白紙黑字很清楚，本來也是甲天下不占理。

但葉蔓并沒有順勢哭慘，指責甲天下，而是微笑著說：“謝謝大叔大嬸、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們的支持。不管怎麼說，咱們的車子在這里堵著馬路就是咱們不對，小琴，你安排一下，讓葛師傅帶隊，將車子開走，別擋住路了！”

一時激憤來堵甲天下的大門，是有可原的事，但一直這麼堵著，甲天下固然是為難，但他們老師傅家電也會招致怨言，將大家本來對他們的同轉化為厭惡。蕭舒不在乎羽，可惜得很。

凡事適可而止，到這里就差不多了。

鐘小琴沒有多問一句，趕讓葛師傅上車，又招呼40個廠子里來的職工一一去通知后面的車子。

葛師傅帶隊緩緩將車子開上了馬路，順著馬路漸漸遠去，后面的車子跟其后，不到半個小時，堵在甲天下門口的車子全都開走了，沒了樂子可瞧，圍觀的市民也相繼散去，甲天下的大門總算又暢通了。

李響了額頭上的汗，舒了口氣：“總算走了。”

要是葉蔓一直堵在這里，他們也別想做生意了。

但蕭舒的表卻并不好看，他拒絕了記者想采訪的意圖，拿起車鑰匙說：“我去一趟電視機廠，今天不過來了，有事打我電話。”

四千臺電視機蕭舒不要，如何安置就了大問題。

運回廠子里顯然不行，來回的運費都是一筆不小的費用。更重要的是，這麼多的彩電，長永縣那樣一個小縣城，短期是沒法消化完的，賣不出去積在倉庫里，就意味著老師傅家電廠的流資金也在了那里，所以還得想其他辦法。

奉河市是個比長永縣發達數倍甚至上十倍的省會城市，城市人口也很多，市民的消費力也遠遠超出小縣城的居民，這是一個更廣闊的市場。本來葉蔓打算的是農村包圍城市，還沒敢打奉河市這片市場的主意，但如今由不得了。

讓葛師傅將車子開去了汽車站對面，以前老師傅家電零配件批發部。本來這個店鋪托龐勇賣了，但后來龐勇出資，又從林行那邊搞到了一筆錢，加上龐勇也很忙，這個事就作罷了。

沒賣出去也好，不然現在連放電視機的地方都沒有。

車子一一停在店鋪門口，四十個工人去卸貨，將一臺臺彩電箱子搬進倉庫里。

這個事有葛師傅盯著，葉蔓便去辦公室跟陳律師商量司的事了。

陳律師也算葉蔓的老人了，他真誠地建議葉蔓：“這個事如果你們能夠和解，最好還是和解了。現在國這方面的相關法律法規還不健全，雖然你有合同，但打司肯定要花不短的時間，這對你們廠子恐怕不是很好。”

陳律師說得委婉，葉蔓聽明白了他的意思。有白紙黑字的合同，今天又有這麼多人見證，還有報紙、電視臺的記者采訪了，這個司，他們的贏面非常大。只是，這種經濟案件，從起訴到宣判，所費的時間肯定不短，尤其是國的經濟才開放十來年，還是以國營和行政主導的集經濟為主，市場經濟的相關法律法規都沒還建立起來，法律上肯定存在很多，這場司有得扯皮。

甲天下家大業大，而且現在占據主地位，他們肯定是不怕耗的，他們甚至不得耗，拖下去，拖到老師傅家電的資金鏈斷裂之后，即便法院宣判，他們輸了，要賠付老師傅家電廠違約金，那又怎樣？說不定那時候老師傅家電都已經倒閉了。

“謝謝陳律師，和解是沒法和解的，你準備起訴吧。”葉蔓堅持道。

陳律師見主意已定，便沒有再勸，將資料收進了公文包：“好，那我先回去了。我會盡快向法院那邊遞材料，有什麼需要補充的材料，我再來找你。”

“好，麻煩陳律師了，這段時間我就呆在這里，你直接到這里來找我就是。”葉蔓起將陳律師送了出去。

陳律師走后，鐘小琴跟著葉蔓進了辦公室，給倒了一杯溫水：“廠長，剛燒好的，你先喝口水歇會兒吧。”

葉蔓了眉心，接過水說：“謝謝。”

“不客氣。”鐘小琴擔憂地看著葉蔓說，“廠長，你也別上火，職工們都說了，咱們這次就跟那個甲天下杠上了。他們太不講信用了，虧那個姓蕭的長得人模狗樣。”

葉蔓聽了失笑，放下茶杯，淡淡地說：“這個事的癥結最主要不是出在蕭舒的上。”

鐘小琴納悶地看著：“怎麼會……不是他毀約的嗎？”

“沒錯，是他毀約。”葉蔓點頭，淡淡地說，“但他背后站的是奉河市電視機廠。”

鐘小琴不可置信：“這怎麼會呢？奉河市電視機廠多大的廠子啊，跟咱們這種地方小廠子過意不去干什麼？咱們又沒得罪他們！”

葉蔓不置可否。這不是得罪不得罪的問題，這都是廠子的利益問題，甚至是廠子的生死存亡問題，現在國有大大小小兩三百家電視機廠，可要不了多年，這些廠子幾乎都會倒閉，只剩兩只手都能數得過來的電視機廠，市場競爭就是這麼殘酷。

上回謝志剛就提醒過，奉河市電視機廠的庫存不，而且還有生產目標和上利潤增加的力。奉河市電視機廠好幾千職工，人員冗余，歷史包袱沉重，產品積賣不出去，廠領導的力很大。

所以估計奉河市電視機廠也做出了降價促銷的決定。不湊巧的是，他們主推的促銷產品，16寸的彩電，跟老師傅家電14寸的彩電差距不是很大，兩款產品面對的都是市場上的低端客戶，會形競爭之勢。

蕭舒作為廠長的小舅子，這會兒會站在誰那邊，還用說嗎？他為了奉河市電視機廠的利益，擺了葉蔓一道就不足為奇了。

鐘小琴聽完了原委，沮喪地說：“原來是這樣。那……葉廠長，你會考慮他的提議嗎？”

葉蔓淡淡地搖頭：“當然不會，五百萬是不，被奉河市電視機廠兼并收購，搖一變國營廠子，聽起來不錯，但以后呢？老師傅還想發展就不能被收購，不然就永遠只是一個生產14寸彩電的小工廠。”

憑什麼要讓？就憑蕭舒給的價錢還算公道？沒這個道理，誰規定了他出錢，就必須得賣！

而且蕭舒擺了一道這筆帳，還沒算呢！

葉蔓了眉心，將兩張紙遞給鐘小琴：“我剛才在車上寫的，大致就這些，你看看有沒有什麼要補充的。安排下去，等將電視機都搬進了倉庫里，就給這些職工培訓。甲天下不賣咱們的電視機，咱們就趁著今晚和明天新聞出來的時候，自己賣！四十個人分為兩個組，明天你帶一組，我帶一組。”

鐘小琴看著字跡有些潦草的銷售培訓計劃，眼睛一亮，興地說：“好，我這就去安排，葉廠長，你累了，休息一會兒吧！”

葉蔓擺手：“我還有點事，出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