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追殺
西陵城是大衍出了名的溫鄉銷金窟。
夜晚,城中匯水河上波漾,霓虹閃爍,一艘艘緻的畫舫徜徉於河中,竹管弦、歌舞歡笑聲不絕於耳。
最大的一艘畫舫上,此時只有兩個客人。風流多的花娘嫣然笑,遞上一杯酒。
一名年輕客人左擁右抱,儼然一副醉生夢死,樂今宵的模樣,另一個年長些的則皺著眉頭,坐立不安,花娘湊上來敬酒,也被他一把推開。
花娘弱無骨的子跌倒在地,一雙眼睛含嗔帶怨地看來,人頓生憐惜。
先頭那客人輕笑一聲,「三哥,真該拿鏡子你看看你現在的臉,簡直跟嚇破了膽的老鼠似的。」
「你闖了大禍!」老三咬牙,眼神鷙。
另人嗤笑,「什麼大禍?不就是把一個都沒長齊的小子打了,十多天前在京城,你就嚇得屁滾尿流,連夜逃京,五天前準備回宗門,你又說不穩當,怕暴行蹤,臨時改水道,昨天到了這西淩城,合該是個樂的快活地,你又說些掃興的話,真是晦氣!」
「你——」老三氣結,「當真不知死活!」
那人被他怪了一路,早就暗惱,此時又聽他說些怪氣的話,火氣登時上湧,當即一掌拍在酒桌上,冷聲道:「我尊你門時間長,資歷老,才喊一聲三哥,你可別給臉不要臉,果真把自己當一回事,較起勁來,我毒七從未怕過誰!況且別忘了,那天出手的人,可不止我一個!」
老三未再說話,看向他的眼裡,帶著些不易察覺得悲憫同,更多的則是自嘲。
常聽人說,初生牛犢不怕虎,說的,怕就是老七了。
他們嶺南門與上清宗的恩怨若要追究起來,誰也說不清源頭在哪。只從先輩們留下的隻言片語得知,百多年前,兩個門派還算得上勢均力敵。如今,上清宗一代代越強,嶺南門卻一代代沒落,此消彼長,早已不可同日而語。
嶺南門有上清宗這樣的強敵,之所以還能留存至今,並不是因門人擅毒,上清宗之人束手無策,而是對方早已不將他們放在眼中,就算狹路相逢,也不過當作螻蟻般放過了而已!
所謂強敵,其實只是嶺南門一廂願,畢竟在對方眼中,如今的他們,恐怕連對手都算不上。
資歷較老的門人對此心知肚明,往往新門的年輕人,一聽說有上清宗這樣的宿敵,就被興蒙蔽了雙眼,整日做著打敗上清宗,以此揚名天下的夢。
他們卻不知,上清宗名為正道,但許多時候,連邪門歪道都不願去招惹的原因,除了他們都如怪一般武力高強以外,還因其人個個如瘋狗,一旦招惹了,便是天涯海角,也要不死不休。
月前,他和老七來京城辦事,恰好聽說上清宗這一輩最小的弟子也在京中,大概老七那時就起了心思,所以才一直藉故滯留。
出事那天晚上,老七顯得特別興,還邀他上街喝酒。他不疑有他,直到遇見了落單的上清宗小弟子。
老七本不聽他分說,直接衝了上去。
他在一旁看得又恨又急,後來見老七不敵,知道事已經發生,既然挽回不得,只能放手一搏,若能乾脆滅口,或許還有生機,於是也加進去。
可誰知對方雖不過十五六歲,一武功卻人不敢小覷,他們二人聯手也只人了點傷,還被他逃走了。
老七本還要再追,他卻知道,一擊不,想要再來一次,就沒有那樣好的機會了,當即決定連行李都不收拾,立刻離京。
一路上數次改道,他原本以為就算有追兵,也該被甩下了,可隨著時間一日日過去,他心中的危機非但沒有減輕,到了今晚,更時時有一種寒倒立的悚然,再看老七一無所知尋歡作樂,心越發如困般暴戾絕,可的,又有一種終於來了的領悟,或許在他意識最深,也知道自己絕躲不過這一劫,一切逃掙扎,不過自欺欺人罷了。
兩人都不說話,花娘也不敢出聲,過了一會兒,其中最漂亮的一位忽然聲笑道:「爺,今兒十五呢,月兒陪爺去外頭看看月好不好?」
毒七轉頭看向那花娘,見其面容風流,段嫵,才咧一笑,意有所指道:「好,月要看,月兒也要看,爺陪你好好看看。」
「爺好壞呀!」月兒嗔。
兩人摟摟抱抱,嬉鬧著出去了。
剩下的花娘遲疑一下,又要上前給老三敬酒,被他擺擺手,全部揮退。
他獨自坐在畫舫中,仰著頭,一杯一杯往下灌酒。
半晌,忽然發覺異樣,不知什麼時候起,這畫舫裡除了他的吞咽聲,竟沒有半點聲響。
老三立刻悚然,握側的刀,謹慎喊了一聲:「老七?」
沒有任何回音,連花娘的聲音也早就止了。
他咬咬牙,又灌下一杯酒,腳步略浮地往外走去。
甲板上七零八落躺了一地人,花娘們都只是睡著了,唯有老七七竅流,死不瞑目。
他號稱毒七,可最終,卻死在自己的毒下。
老三發覺自己竟一點也不覺得意外,蹣跚上前,替師弟合了眼,又踉蹌起,看向不知什麼時候落在船舷上,如一隻巨大黑鷹般的影。
黑影看他一眼,老三便覺得自己仿佛被經年寒冰凍住了,但他很快發現,對方看的不是他,而是他手中的刀。
「那一刀,是你砍的。」
這話沒頭沒腦,老三卻知,他說的是上清宗小弟子上的那一道刀傷。老七給對方下了毒,他給了對方一刀,如今,都該還回去了。
他在這世間最後聽到的,是那一句冷冰冰的話,最後所見,是眼前閃過的一道寒,而後,再沒了任何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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