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鉞將磐石收好, 開始筆耕不輟批改折子，劉奎在一旁伺候筆墨，一面輕聲問道,

 “爺，您打算如何置舒家的事？”

 裴鉞沒回他。

 劉奎深深看著他清雋的面容，心里大概有底了。

 裴鉞不是個將什麼事掛在邊的人，他慣于行, 這麼久一直沒將舒筠迎皇宮，起先或許是想等姑娘答應, 不愿勉強人，漸漸的嘛，怕是了娶妻的念頭，之所以遲遲不下旨, 是想將朝中掣肘肅清, 屆時封后旨意下去，阻力便會小很多。

 平心而論, 劉奎也不贊裴鉞立舒筠為后，那樣一個玉花的姑娘，如何坐鎮得了后宮？可裴鉞又不是一個沖昏腦的君上，他既然了這個念頭，定然將后路也鋪好。

 難不他真要應下舒瀾風的條件, 不納其他妃子？

 劉奎只覺不可思議, 卻又無話可說。

 裴鉞一貫不許人忤逆他的意思，一旦定了主意便無可更改，劉奎曉得自己多說無益, 干脆做個人, 順著君上心意才是上策。

 除夕將至, 天氣終于在臘月二十四這一日放晴，街道都被兵馬司的人給清掃出來，悶了許久的各家采買均魚貫而出，涌至街道購置年貨，舒家兩個鋪子也在正忙碌的時候。

 蘇氏忙著看賬本，舒筠被舒瀾風拘在家里不許出門，只得幫著蘇氏打理后宅，召集小丫鬟剪窗花窗花，以舊換新。

 二房那邊楊氏子已好的差不多，只是丟了這麼大臉面，不常出門，最多去老太太屋子里坐一坐便回房，舒家的事已徹底由大夫人夫婦做主。

 大夫人膝下兒子已娶妻，兩個兒都出嫁了，正是一輕的時候，大兩月前診斷出孕，大夫人方氏只待等著抱孫，年前舒芝回過一趟舒家，子要強，絕不肯將在王府委屈的事告訴娘家人，只是大夫人到底還是從兒神里看出些端倪，便問是何緣故。

 舒芝在親娘面前沒繃住，告訴大夫人裴江房事有妨礙，至今未破子，大夫人狠狠吃了一驚，“這可是一輩子的事，你怎麼不早說？”舒芝在回門那日怕丟面子愣是沒吱聲。

 大夫人看著淚水漣漣的兒，心里氣歸氣，也不得不為打算，

 “你看著辦，要麼和離改嫁，要麼告訴你婆婆，讓想法子，我想，該比我們更著急。”

 舒芝收了收哭聲，“確實比我著急...”

 “這麼說，你婆婆現在也沒更好的法子？”大夫人挑眉道，

 舒芝心不在焉地點頭，沉默一會兒，咬牙道，“無論如何，兒是不會和離的。”

 皇家長孫媳這份面必須守住。

 大夫人就不喜歡這副勢利的臉，只看面子不看里子，最終吃虧的還不是自己。

 木已舟，多說無益，只道，“待我回頭也幫你想想法子。”

 舒家人丁不算多，除夕之夜并不算熱鬧，各房聚在老太太的屋子里吃了年夜飯，舒瀾風借著蘇氏子不好的緣故，攜妻早早回了房。

 闔城燃起煙火炮竹，喧聲不斷，襯得舒家三房格外安靜，蘇氏出門一趟，吹了一陣風，早早進里間躺著去了，舒筠裹著一件大羽紗緞面的皮襖在院子里看煙火，舒瀾風瞥見兒興致不高，哄著道，

 “你娘睡下了，今夜你陪爹爹守歲？”

 舒筠哼了一聲，把臉一別。

 舒瀾風了鼻子訕訕一笑，迎著遠時不時綻開的零碎煙火，輕聲嘆道，

 “傻孩子，爹爹還能害了你不。”

 舒筠不吭聲，只是眼眶慢慢泛紅。

 舒瀾風也不多解釋。

 舒筠重信，必是許了人家，眼下為他所阻心里懊惱，而他呢，斷不能看著兒往火坑里跳。連著數日，皇宮毫無靜，舒瀾風也了到了裴鉞的子，當不是強人所難的君王，如此最好。

 只是大過年的，總不能讓兒繃著一張臉，

 “你等等，爹爹送一樣寶貝給你。”

 舒瀾風笑踱步往前院書房去。

 舒筠瞪了父親背影一眼，抓著擺裹子，沿著角門往自己院子去。

 剛過角門，上了院中的抄手游廊，忽然瞥見迎面一個丫鬟穿著舒家下人的裳，手里捧著一個寬大的錦盒低眉朝舒筠這頭走來，舒筠一眼認出是皇宮里的那個喚玲玲的小宮，也不知怎麼混舒家來了。

 顧不及多想，舒筠心跳加快，忽然止住腳步，將子轉過來擋住芍藥的視線，

 “好姐姐，我上了，你幫我去煮些年糕來如何？”

 芍藥一愣，“姑娘，您不是剛用過晚膳麼？小心吃多了鬧肚子。”

 舒筠小嘟起，“你又不是沒瞧見，老太太臉難看，我方才沒吃幾口呢，對了，除了年糕，你再烤一盤蝦子來吃。”

 芍藥看著舒筠俏皮的模樣，無計可施，近段時日夾在老爺與姑娘當中好不為難，眼下舒筠提這麼個小要求，芍藥豈會不答應，只是擔心自己走了，屋子里沒人照應，

 “那您哪兒都別去。”

 舒筠眼神烏溜溜覷著，“我還能去哪，你放心，他也不會來。”舒筠說到這里，心口微微泛酸。

 芍藥反而不知該說什麼，朝屈膝，便折回后罩房。

 舒筠見狀，趕忙回頭去尋玲玲，玲玲一面打量四周，一面快步來到舒筠跟前，二話不說將錦盒塞手里，也不敢吭聲，只無聲行了個禮便退下了。

 錦盒擱在手里十分地沉，舒筠差點沒接住，待扭頭去尋玲玲，玲玲已不見蹤影。

 舒筠將錦盒擱在兜里，匆匆回到正房，將燒炭火的小丫頭使出去，在羅漢床上坐下來，將那錦盒給打開。

 目的是一個通紅潤的珊瑚鐲子，澤鮮艷沉郁，有如凝脂，上頭雕刻龍呈祥的紋路，舒筠并不懂皇家規矩，若是王君在這，必定知道這樣一個鐲子意味著什麼。

 舒筠猜到這是裴鉞贈的新年賀禮，毫不猶豫將鐲子往手腕一套，皓白的雪腕，配上沉郁的珊瑚手鐲，紅的越艷，白的更白，十分相宜。

 舒筠很喜歡，因為是他送的，更喜歡。

 除了鐲子，錦盒里還有一個明黃的布囊，舒筠掏開一看，里面是一袋金燦燦的小金魚。

 這是他給的歲錢麼？

 舒筠咧一笑，眉梢都泛著春暉。

 從小到大，也收過父母不歲錢，最多是十兩銀子八兩銀子，裴鉞卻相當豪氣地給一袋小金魚。

 舒筠抱在懷里，心里也跟著沉甸甸的。

 平日很節省，并不是鋪張的孩，吃穿用度夠用便，對金銀珠寶并無過多的，只因是心上人送的，舒筠才格外高興。

 正抱的樂呵著呢，聽到門口傳來父親的笑聲，“筠筠，瞧爹爹給你準備什麼來著？”

 舒筠嚇了一跳，趕忙將布囊與錦盒悉數藏在后。

 舒瀾風很快踱步進來，見舒筠坐著不，也沒計較兒失禮，徑直攤開掌心，往跟前一送，哄著道，

 “瞧，這是爹爹用今年的私房錢給你準備的一枚小金魚，這玩意兒可金貴著呢，來，你收著。”舒瀾風滿懷期待看著兒。

 舒筠臉上沒有任何喜，只嘟囔一聲，甚至還有幾分張兮兮的，“謝謝爹爹。”

 慢吞吞將手出來。

 舒瀾風正要將掌心的小金魚遞過去，忽然瞥見舒筠后出明黃一角。

 尋常人家里可不許用明黃之，除非帝王。

 舒瀾風臉登時一沉，“你這后藏著什麼呢。”

 舒筠被逮了個正著，委屈著舒瀾風，“爹爹....”細眉皺起，一副敢怒不敢言，還帶著幾分懇求的模樣。

 舒瀾風把眼一瞪，舒筠小一癟，心不甘不愿將盒子和布囊都給掏出來。

 舒瀾風先將自己那枚珍貴的小金魚強行塞至舒筠手里，再將布囊與盒子接過來，打開那明黃的布囊一瞧，

 一整袋小金魚，差點閃瞎他的眼。

 掂量一下，怕是有一兩斤。

 他再看了一眼自己省吃儉用方存下的一枚小小金魚，頓時心累。

 難怪兒對他的歲錢無于衷。

 出手真闊綽。

 舒瀾風咬著牙深呼吸幾口氣，下心頭的邪火，問舒筠，“除了這袋子小金魚，還有別的嗎？”

 舒筠小心了手腕，含著淚遲疑地搖著頭。

 好歹給留一件當念想。

 舒瀾風也沒多想，便將布囊全部塞回錦盒，臨走時還狠狠剜了兒一眼，指著他給的歲錢，

 “好好收著。”

 舒筠木著臉嗯了一聲，舒瀾風擰著錦盒便離開了。

 舒筠連忙追到窗口，著脖子目送他出院門，方趕忙將珊瑚手鐲給退下，尋個的地兒給藏起來。

 舒瀾風這廂將錦盒用一個布袋給裝好，再用竹竿挑起將之送到穿堂一片低矮的屋頂。

 不消說，皇帝定在舒家安排了眼線，只需將錦盒擱上去，自然有人取走。

 舒瀾風做完這一切，氣得折回了舒筠的院子，二話不說拖著兒一道去正院守歲。

 他今夜便守在這兒，看皇帝有沒有臉來。

 單嬤嬤只當父倆要守歲，便在堂屋準備一個小圍爐，各人給一條厚厚的絨毯蓋著，父倆隔著圍爐，跟木頭似的，坐在門前吹冷風，誰也不搭理誰。

 大約一刻鐘后，仆婦悄聲稟報舒瀾風，

 “老爺，東西取走了。”

 舒瀾風心里這才順了一口氣。

 這口氣還沒順完，忽的一聲炮響，一朵碩大的煙花當空炸開，有如天散花般傾垂下來，舒筠從未見過這麼漂亮的煙花，雀躍地站起，奔去了廊外。

 “好。”

 舒瀾風愣了一下，旋即面帶狐疑。

 舒家這一待位置不算好，既不在城墻邊，也不是什麼熱鬧要，故而每年除夕皇城司放煙花，舒家也只能看到零星半點，或者干脆聞一聞炮竹聲就算沾年味。

 但眼前這一束接著一束的煙花，璀璨華麗，離得這麼近，一定就在附近，而且那煙花還是各式各樣的蘭花圖樣，將舒筠繡過的花樣放了個遍。

 舒瀾風不得不懷疑，這是皇帝的手筆。

 送來的歲錢他能還回去，這滿院的煙花要他怎麼辦？

 只見那舒筠已在院子蹦蹦跳跳，高興地就要飛上天去似的。

 這是獨屬于的一片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