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鉞聽了太上皇的話,下意識看了一眼舒筠,小姑娘長的羽跟小扇子似的覆在眼下,一副置事外的模樣。
裴鉞看著的方向,語氣很是尋常,
“一幅畫而已,又不是輿圖勘測,無需費心。”
這是委婉拒絕了李瑛。
李瑛自然是失的,只是沒有表現出來,
“其實臣真正要請教的并非是畫,陛下前年提議將算學納國子監課目,臣恰恰對算籌略有些鉆研,前段時日在英華殿讀書,便整理了古往今來算學名錄,想著要編制一部算學的類書,名錄初步擬定,想請陛下過目。”
殿響起此起彼伏的氣聲。
李瑛的才學當真是難以企及。
到這個程度,皇帝不被打實在是鐵石心腸。
至太上皇和李太妃都是這麼想的。
但裴鉞不這麼想,這種大庭廣眾之下,非要以冠冕堂皇的理由著對方答應的行事作風,與李轍如出一轍,很是令人抵,況且,既然無心娶,自然也不必給留念想。
“朕是天子,不是翰林院編纂,李姑娘要編類書,可請教翰林院老學究。”
話落,殿頓時一靜。
李瑛有些下不來臺。
像塊堅不可摧的巖石,鏗鏗鏘鏘聳在那里,不肯屈服,李太妃看著侄孫倔強的模樣,很是心疼,連忙打圓場,
“瞧你,好好的姑娘家編什麼類書,”李太妃責了一聲侄孫,示意李夫人拉著李瑛坐下,又連忙轉移話題,
“對了,陛下,妾昨個兒與太上皇提議,這次行宮來了不佳麗,且不如讓諸位姑娘給陛下獻藝?”
太上皇本因裴鉞剛剛的拒絕而黑了臉,聽了李太妃這話,將火暫且下,
“朕看這個主意就很好。”他故意探頭瞥了一眼舒筠,
“舒家丫頭,朕聽淮王提起,你才貌雙全,今夜朕等著看你獻藝。”
這是暗示裴鉞,可以趁機將舒筠一道納皇宮。
他這是給裴鉞搭臺子,希兒子也沒拆他的臺。
舒筠聽了這話,文文弱弱站起,“太上皇,臣并無什麼才藝,怕讓您見笑。”
太上皇待要回,裴鉞已不悅開口,“父親,姑娘們都是正正經經的宦眷,哪個愿意拋頭面?您與太妃若想看熱鬧,可讓鐘鼓司給你們準備舞曲。”
太上皇怒火已竄到眉心,不等他發作,裴鉞已起,“京城送了折子來,兒子要去批閱,晚些時候來給您請安。”
裴鉞回到東殿沒多久,太上皇便追了過來,老人家推開殿門,來到他案前,氣沖沖罵道,
“你是不給李瑛面子嗎,你是不給你爹我面子?見一面怎麼了?你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下臉面,讓姑娘心里怎麼想?”
裴鉞冷冷淡淡回話,“您以為我是您嗎?來者不拒,看著差不多的就往皇宮里收,那后宮都快住不下了。”
太上皇眼底閃著無法遏制的怒火,“你好端端的,拿你老子說事作甚?你這麼能耐,怎麼不去和尚廟當和尚算了?”
裴鉞筆下如銀蛇,頭也沒抬,“您明知道我不可能娶李家為后,為何非要折騰這出?”
太上皇與裴鉞在理政務上路子完全不同,他苦口婆心勸道,
“鉞兒,為父明白你不喜李轍,但只要你立李瑛為后,李轍最遲兩年便可退出中樞,這是皆大歡喜的事,也可避免一場朝爭,你為什麼就要這麼拗呢?”
裴鉞筆頓了下,被擱置一旁,他抬起眸,黑沉沉的眸子里辨不出什麼緒,
“李轍這是威脅朕嗎?”
太上皇噎住,惱怒道,“我看你是當著心上人的面,不好意思青睞旁的子!”
裴鉞:“......”
父子倆自然不歡而散。
待太上皇拂袖離去,藺洵自屏風后邁了出來,他眼底翻騰著暗火,
“陛下,李轍之所以行事猖狂,是因有太上皇撐腰。”
裴鉞著朱筆沒。
太上皇時疏狂,擅結,前朝末帝□□,各地揭竿而起,太上皇便與他們那幫老兄弟聚眾稱雄,后來功改朝換代,只是國朝初立,各地豪強不服,世族離心,太上皇便采取懷籠絡的方式維護了局面。
但這種法子留下的患極大。
起先還好,待裴鉞登基,矛盾便凸顯出來,各地紛爭四起,小到蠻族作,大到蒙兀侵襲,不僅如此,在朝亦是備悍將權臣掣肘,太上皇是得過且過的子,裴鉞不是,他意識到必須以強有力的手段鎮,國朝方能長久,故而他登基這些年,一年有大半時間征戰在外。
去年年底,他總算是直搗蒙兀老,徹底平定邊關危急,大勝還朝,接下來便可騰出手收拾朝中蠹蟲。
在他離京期間,太上皇大多時候住在養心殿,看顧國政。
現在嘛。
“你暗中安排些人手上書,讓太上皇移出養心殿,切斷他與李轍等老臣的聯系。”
“臣這就去辦。”
一朝天子一朝臣,老一輩的開國功臣聰明的早已退下來頤養天年,裴鉞自然也不會虧待他們,可也有一些人自恃功勛,貪棧位甚至把持中樞,裴鉞絕對不能忍。
裴鉞擅長走一步算三步,回京之前,他早暗中布置了幾顆棋子,如今快到收網的時候。
太西斜,舒筠與王君去給幾長輩行了禮,方回到琉安宮,聽宮人稟報后院的花開的正好,王君想起自己缺的幾樣花,便帶著舒筠來后花園采花。
琉安宮有地熱,后花園的溪水常年溫熱,連著院子里也是一年四季姹紫嫣紅。
東一園殷紅的玫瑰,西一院白的茉莉花。
也有應季的紅桂。
舒筠個子比王君高些,便手執一竹盒腳踩一條矮木梯,替采桂花。
芍藥在后替穩住梯子。
采過這片樹枝,又要換個地兒,舒筠正要下來挪梯子,后忽然傳來一力量,穩穩地架著梯子換到另外一枝。
舒筠扭過頭來,那張俊臉近在遲尺,他面溫煦,與上午乾坤殿拒人千里的淡漠判若兩人。
有了昨夜那番思慮,如今看到他便沒有先前那般抗拒。
王君告訴,子越怯懦,男人越想著征服。
現在要讓自己表現出自在又從容。
“多謝陛下。”舒筠裝作若無其事,繼續采花。
無關人等早已退得一干二凈,錯落有致的花園里僅有二人。
裴鉞也不打攪,單手替穩著木梯,看著摘花,偶爾手替采上兩朵,只是花朵兒到了掌心,也舍不得扔進去,裴鉞干脆悄悄點綴在舒筠的發髻。
舒筠其實并沒有表面上那麼淡定,面對七爺能無拘無束的撒,為他心為他著迷,到了皇帝這,就仿佛有個桎梏在捆著,渾不自在。
裴鉞站在后,清晰地看到面頰及/出的那片頸,出薄薄的嫣,就連耳珠有一瑰艷般的剔。
裴鉞無聲笑了。
想是那晚不小心扶一把,惹惱了,這兩日穿著便挑了寬大的裳,譬如今日這件月白褙子并沒有很好的勾勒出的段。離得近,踮著腳支起腰,那渾圓微微拱現,姑娘家玲瓏有致的段得到凸顯。
裴鉞并非沒有,甚至一日勝過一日。
只是孰輕孰重他拿得很清楚。
比起的紓解,他更期能守住舒筠對他的那份信賴。
太上皇質問他喜歡舒筠什麼,也不明白他在遲疑什麼。
他并非在遲疑,他只是在,與喜歡子的相,至于喜歡什麼,或許是自小生活在皇宮,見慣了爾虞我詐,勾心斗角,舒筠上自然而然流出的天真爛漫,毫無城府,毫無目的,便了他的一片凈土。
至于昨日舒筠問他,他不可能一輩子守著呀。
他想,也不是不可能。
裴鉞出現后,舒筠并不能專心采花,采了一會兒裝得差不多就行了。
下來時,角不小心掛在了樹枝,被撕開一條口子,舒筠沒當回事,裴鉞卻在心里琢磨,得給他的孩置辦些行頭才行。
怎麼哄著收下倒了難題。
二人進了殿,宮人上前伺候二人凈手,舒筠引著裴鉞去東窗下喝茶,親自給他斟了一杯碧螺春,“也不知陛下平日喝什麼茶,我這兒只有碧螺春,您將就喝些。”
舒筠本是一句客氣的話,落在裴鉞耳朵里卻有別樣的意味,
“筠筠開始打聽朕的喜好了?”他喝了一口將茶盞置了下來。
舒筠面騰得一下泛紅,不過生生忍住,“陛下,無論誰來我皆是這句話。”
裴鉞好像有意無意引導往那方面想。
舒筠暗恨自己多。
裴鉞笑了笑,適可而止,轉而問起了上午的事,
“朕本是要急著回京,只是想起上午....”他語氣稍稍停頓,深深著,“朕怕你不高興。”
那麼多人圍著他,舒筠卻是頭也不抬,他怕心里不好。
舒筠滿臉疑著他,“我為什麼不高興?”
裴鉞淡聲道,“你不是不希朕娶別的子麼?”
舒筠無言,他這麼說好像顯得兩個人已經有什麼似的,“我沒有。”舒筠實事求是道。
可惜無論怎麼說,都像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最后懊惱地嘟囔一聲,干脆隨裴鉞怎麼想。
裴鉞是有些失的,他倒是喜歡舒筠能跟他鬧鬧脾氣,至說明在乎他。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
舒筠忽然冒出個念頭,轉而試探他道,
“陛下,今日在座的姑娘,無論才家世相貌皆極是出眾,您就真的沒有想法嗎?”
換做別人,定以為心儀子是在吃醋。
但裴鉞一眼看穿舒筠的心思,他眼神變得銳利了幾分,
“你盼著朕喜歡別人,然后將你丟開?”
舒筠被中心事怪不好意思的,害地低下頭。
這姑娘就是這樣憨,連干壞事都沒底氣,就像個紙老虎,一就破了。
他卻是很喜歡。
裴鉞也不惱,出手刮了刮翹的鼻梁,“你與其想這些有的沒的,還不如用功讀讀書,畫些畫。”
舒筠卻是惱了,側躲開他的手,子往圈椅里一挪,揚起丹,“您喜歡滿腹詩書的子,去乾坤殿尋便是了,何苦來折騰我,我就不讀書,我這輩子都不讀書,我懶懶散散慣了,誰也甭管我!”
小臉繃得的,越說越有理。
裴鉞哈哈大笑。
這副俏皮嗔,終于有了藏書閣時的影子。
舒筠今日與往日不同,不像先前那般防備抗拒,大約是把他的話聽進去了些。
裴鉞樂見其。
這姑娘的心,總算是被他鑿開了一線。
“朕來探你,倒是真有一樁正事。”裴鉞從袖下掏出一個極小的錦盒,遞到跟前,
“這是太醫院華老太醫研制的一位藥丸,名為養丸,實則是清肝健脾之用,為太皇太后專。”
舒筠聽到這,心神微微一,接了過來,打開里面裝著五六顆棕的藥丸,散發一抹淺淺的藥香。
裴鉞繼續道,“你母親子不好,該是你的心病,朕也替你記掛著,待回京,朕遣太醫上府里給你母親瞧瞧?”
舒筠慢慢合上錦盒,遠黛似的峨眉輕輕一,鼻尖吸了吸,眼底涌現稍許悸。
“多謝陛下...”
這是一個本沒法抗拒的恩典。
裴鉞徐徐道,“除此之外,你亦可隨時接你母親來這琉安宮泡溫浴,太皇太后高壽,溫浴功不可沒。”
舒筠怔了下,心里掙扎了許久,卻是搖頭,“怎麼好意思麻煩您。”
請太醫還能說是托王君或淮王的人,來這琉安宮養子,與太皇太后一般的待遇,委實含糊不過去。
裴鉞暗暗嘆息,舒筠哪里是怕麻煩他,是怕沒法給蘇氏待,也側面說明舒筠并未將他的事告訴蘇氏與舒瀾風,這是還沒打算接納他。
裴鉞心知肚明,卻無法穿。
強有強的盾,有的矛。
天已悄然暗下,隔窗眺,蔥蘢山木均被一層薄薄的霞給籠罩。
裴鉞在余暉中慢慢注視著的眼,
“筠兒,肯做上門婿的男人又會是什麼好男人,若是男人沒有擔當,日日鬧心,豈不更麻煩?你年紀輕不經事,母親子不好,父親子也溫吞,若是遇到個厲害的,算計你一家,你又當如何自?”
“朕就不一樣了,朕無需你掛心,你嫁了朕,只用舒舒服服做你自己,其他諸事朕皆可替你擺平。”
舒筠想起數次相親的經歷,那些男人著實揣著各種小算盤,頓心疲憊,再想一想蘇氏的子,每到秋冬總要鬧上一陣,嚴重時下不來床,舒筠沒有兄弟姐妹幫襯,子不算強悍,不是什麼事都能無所畏懼地扛起來,這些糟心事想一想就后怕。
被裴鉞一點點撥開皮殼的姑娘,慢慢蓄起一眶淚水,水盈盈地著他,哭著控訴,
“陛下您太可惡了....”
針針見到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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